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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黑猪的南极游,我忽然想起了马伯庸的《湘西游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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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 14:5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看到在乌斯怀亚上船,我就突然想起来了,然后我忽然觉得黑猪和亲王的长相也有几分相似啊。下面贴小说吧。


因为工作关系,我一直在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所以当我突然得到足足一个月的假期时,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用掉它。

我不喜欢在家里呆着,但外出旅游对我来说没什么吸引力——准确地说,我很想旅游,但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觉得兴奋。我的日常工作就是穿梭于不同國镓之间,足迹遍布全球,很难再找出一个能让我觉得新鲜的地方。

我的同事们都是些古道热肠的家伙。前台的漂亮小姑娘建议我去马尔代夫,并且暗示我可以邀请她同行;我的老板向我推荐了阿姆斯特丹,我拒绝以后他马上又建议了芭提雅,然后表示他在东欧和东莞也有朋友可以安排,我觉得他对我有点误会;一个职位上的竞争对手向我推荐了阿勒颇,说当地的蜜枣特别好吃,还慷慨地要送给我一枚大卫六芒星的胸针当护身符。

我回绝了这些不太靠谱的建议,开始试着在几个著名的旅游网站上搜索。这年头,精准营销或者说个人隐私的泄露效率非常高,不到半天,我就收到一条短信:“马先生,你想离开这纷扰的尘世,前往那传说中的极乐净土吗?请点击这里吧。”底下还附了条连接。

我看着这一行冷漠而超然的广告语,楞了半天,做足了心理建设才犹豫着去点开了连接,发现原来是一个南极旅游宣传网站——写这个文案的人真该拖出去枪毙。

网站背景是一片冰天雪地,一个穿着橘红色羽绒服的大姑娘站在一群企鹅之间,比出V字手势。在姑娘身后的冰山旁,还残留着白熊的半个头部抠图。我猜大概是美工缺少常识,
被人提醒后惊慌地将北极熊P掉但没弄干净。

我念叨着南极这两个字,望着窗外的雾霾,心中忽有所动。地球上的几大洲我都去过了,惟独南极洲我还没去过。对于一个已经旅游太多的人,南极大概是唯一能带来新鲜感的地方了。网站介绍里有一句话深深地打动了我:“南极洲至今仍没有人类永久居住地”。这意味着没有人山人海,没有当地人,更没有阴森的景点商店和让你掏钱的原创民俗。

我看了一下这家公司提供的旅游细节:先坐飞机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然后在乌斯怀亚登上一艘豪华游轮,穿过德雷克海峡,在南极的一些岛屿附近晃上十来天,再按原路返回。这个安排颇合我意,大部分旅程我都可以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必跟其他游客厮混。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只要有钱,旅行社的效率一向很高,很快我就被排进了最近一次前往南极的旅游团。从北京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飞行时间有点长,但相比起我上次在非洲的经历,这次飞行算得上相当太平了。

就在我觉得这次旅行开了一个好头时,意外发生了。

按照计划,我们会在乌斯怀亚登上游轮,正式前往南极。可在港口登船前,导游满头大汗地跑来告诉我,电脑发生了订单错误,把我和另外一位乘客的房间订重了,游客数量比游轮房间多出一个。而且这次游轮的房间已经爆满,没有空余的房间。

换句话说,我和那位乘客,必须要有一个人留在乌斯怀亚。

据说那位乘客是国内一位高官,地位特别高。至于高到什么程度,导游也说不清楚,反正旅行社在录入他名字时,被屏蔽了好几回。这也是为什么会发生订单错误的原因。

这种级别的人,我显然是争不过的。我没有大吵大闹,而是冷静地质问导游,我的损失该怎么解决。导游一边擦着汗一边说公司准备了两套赔偿方案。一是我可以选择直接回国,公司负责全程路费,以及全款退还;二是给我安排进另外一个团,继续去南极。

我考虑了一下,选择了后者,我的时间已经花进去了,现在回国,就算他们赔我两倍也不合算。我问他们另外一个团是什么情况,导游告诉我,现在乌斯怀亚还有另外一条即将出发去南极的船,上面还有空余位置,他们可以把我调剂过去。

导游看我面无表情,又讨好地补充道:“一般的游轮都是去南极西岸,那里地势缓和,不会常年冰封,沿岸还有低等植物,只适合小清新和吃不了苦头的城里人。而这条船走的比较远,最终目的是去罗斯冰架,那里是永久冰封区,冰厚岸陡,几个超大冰架都在那边。那才是地地道道的南极风貌,一般人看不到——你可真幸运,去那儿的船大多从澳大利亚出发,很少有从阿根廷走的。”

“听起来还有个‘但是’”我敏锐地觉察到了他语气里的微妙变化。导游搓着手讪笑,说这条船是俄罗斯的游船,住起来肯定不如一般游轮舒服。”我耸耸肩,这个我倒是一点都不介意。导游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就是……船上没中国人,除了二十名俄罗斯船员以外,还有四十几个美国游客。”

这对我来说,其实是好事,我喜欢一个人孤独地旅行。于是皆大欢喜,导游和我都松了一口气。

我在港口见识到了那条俄罗斯的游船。其实,这是一条科考破冰船,叫做列宾号,船体又短又宽,舰首像托尔斯泰的鼻子一样高高翘起,水线区四周裹着一圈厚重的黑漆护甲,其他部位也刷成了暗灰色,看起来和其他毛子货一样,可以用四个字形容:傻、大、黑、粗。如果用中国人熟悉的比喻,大概会起“海上李逵”、“极地包青天”这样的绰号。

负责接待我的是船上的二副,叫彼得罗夫,满脸骚胡子,戴着个大檐帽。他的职责大概是与游客沟通,所以对这一套开场白很熟悉,先是热情洋溢地给了我一个俄式拥抱,然后用口音很重的英文然后哇啦哇啦说了一堆注意事项:比如不得在夜间靠近甲板边缘啦,绝对禁止在房间内吸烟啦,30度以上的酒精饮品每天不能超过五瓶啦,打架尽量选择在顶层甲板啦,对俄国人做的任何事都不要大惊小怪啦——我猜最后一条是针对美国游客说的。

大概因为我是船上唯一一个中国人,所以彼得罗夫讲完例行公事的台词以后,眼珠子好奇地转了几圈,问我懂不懂俄文。

我沉思了一下,这个问题有点复杂。

因为工作关系,我要去很多國镓,但又不可能学会那么多种语言。我有一位叫罗四维的同事,曾经教过我一种五句快速学习法。他告诉我,人类的沟通,70%靠手势和表情,30%靠语言。而在这30%中,真正常用的就那么几句。我每到一个新國镓,只要把这五句常用的学会,就可以应付大部分场面了。

这五句话分别是:你好、谢谢、对不起、这个东西能吃吗、好汉饶命。

如果只限这五句话,我的俄文水平可以说是滚瓜烂熟。我说给彼得罗夫听,他哈哈大笑,然后纠正道:“你的朋友教错了,这五句话里只有四句可以用俄文表达,还有一句我们俄罗斯人从来不说。”

“是‘好汉饶命’那句吗?”我从他一脸自豪的神情上猜测。

“不,是‘对不起’。”

彼得罗夫热情地帮我拎起行李,我们一边沿着狭窄的过道和楼梯向前走,一边闲聊。彼得罗夫推开一个画着红五星的舱门以后,忽然问我:“你听说过苏联吗?”

我迟疑了一下,老老实实回答:“听说过。”

彼得罗夫拍拍脑袋:“对,对,中国同志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那你知道它后来解体了吧?”

“呃……也知道。”

彼得罗夫用手指顶起帽檐,眨了一下眼睛:“你要记住,这件事可不会发生在列宾号上。”

我听了彼得罗夫叽里咕噜的解释才知道,这条科考船的船长是俄共党员,刻意把自己打扮成斯大林的模样。他要求这条船在出航期间,一切体制都按照苏联走。在船长室里有镰刀斧头的苏联红旗,舱门和救生艇上都涂着红五星,每天早上固定节目是升旗,唱苏联国歌,朝戈尔巴乔夫的脑袋上扔飞镖,船上还设了政委一职——不过航运公司不会为这个职位多付薪水,所以这个头衔船员们轮流当,唯一的工作是带头喊口号。比如莫斯科虽大我们已经无路可退、我们是库图佐夫的子孙、干部决定一切,诸如此类。

“美国游客不会感觉到不快吗?”我问。

彼得罗夫嗤笑道:“都什么时代了,您怎么还是冷战思维。那些美国人只当这是一次主题旅行,兴奋的不得了,这会儿正到处拍照参观呢。”仿佛为了证明他的话,在我的头顶传来几声女性的夸张尖叫,然后是一阵罐头似的笑声。

很快我们来到我的房间。房间大约五个平方,一张从墙上斜吊下来的小床,一个放行李的凹槽,还有一个狭窄的厕所和淋浴间,墙壁上是一张前苏联风格海报。采光还算好,圆圆的舷窗外是乌斯怀亚港的靓丽风景。确实如导游所说,住宿条件不如游轮。不过我对这些都不介意,只好足够安静就好。

“有什么事就打你墙上的内线电话,三餐都在餐厅,没有送餐服务,菜单包括土豆烧牛肉、红菜汤和鱼子酱,牛奶限量,格瓦斯管够。”彼得罗夫离开房间前提醒我。

列宾号在下午一点准时离开港口。我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下,换了一身稍微宽松点的衣服,然后听到广播响起。说话的人口音非常生硬,但气场十足,他通知所有游客都到二层会议室去,马上在那里要举办全船苏维埃的说明会。

我到的时候,看到会议室正前方站着斯大林,他叼着烟斗皱着眉头,披着一件褐色的军大衣,那表情像是刚刚听说希特勒发动偷袭了一样。我还以为彼得罗夫说船长是斯大林只是比喻,想不到真是长得一模一样,连胡子都是。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漠然。我不敢搭话,随便找了张折叠椅坐下。又过了几分钟,游客差不多都到齐了,一共三十五人,除我以外都是美国人,有男有女,平均年龄在四十以上,平均腰围也差不多。唯一例外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大姑娘,戴着耳机,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我只在被爹妈逼着出去相亲的表妹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船长把烟斗从嘴里拿下来,用岩石般生硬的英文开口说道:“你们要搞清楚一件事,我从来不欢迎外行人登上我的船。”

下面的听众被这句气场十足的话震慑住了,现场一片安静。

“在整个航程里,你们支付给我钱,我负责保护好你们的安全,仅此而已。我们不是朋友,尤其是你。”船长忽然伸手一指,对准了我,就像八十年代的苏联对中国一样。我立刻成为整个会议室的焦点,美国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目光里带着同情和好奇,就像八十年代他们看中国一样。

船长说完开场白,叼起烟斗退到了一旁。彼得罗夫走上前来,对着屏幕上的南极地图介绍了这一次旅行的计划。我们将从乌斯怀亚出发,穿过德雷克海峡,远远地看一眼只有娘们儿才去的设得兰群岛,然后绕过南极半岛进入南极圈,沿别林斯高晋海、阿蒙森海一路进发,一直进入罗斯海的鲸鱼湾。这里有罗斯岛和罗斯冰架边缘,还有埃斯伯里火山——你们知道吗?罗斯冰架非常宽广,足足有一个法国那么大,还要算上他们在海外的殖民地。

这个笑话十分拙劣,只引起了几声礼貌性的笑声。在嘲笑法国人这个领域,俄罗斯毕竟不如英国那么专业。

彼得罗夫为了摆脱尴尬,赶紧换了个话题:“你们知道吗?这里是距离南极点最近的海岸,当初阿蒙森和斯科特就是从这里出发去南极点的。阿蒙森简直就像是真正的俄罗斯人,斯科特也是,就是运气差了点——当然,我们不必下船,只要远远地看一眼才好了。如果天气够好,可以坐小艇登陆,把你们的双脚踏在真正的南极大陆上。”

“旅途中会有什么危险吗?”一个美国人举手问。

彼得罗夫抱着胳膊,得意洋洋地说:“放心好了,南极对我们俄国人来说,就像是后花园一样。不过说不定会突然来阵大风,或者飘来一片浮冰什么的。你们都明白的,自从臭氧层被捅了一个洞以后,南极就越来越古怪了。”然后他做了个猥琐的手势,美国游客们心领神会地哈哈大笑起来。

彼得罗夫又讲了其他一些注意事项,然后宣布散会。那美国大妞儿第一个站起身来,匆匆离去,还差点撞了我一下,耳机声音大得我都能听见。

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我生活的非常平静。每天早上起来去餐厅吃点东西,然后在船舱里看看书,偶尔也会走到甲板欣赏一下南极景色,跟其他游客攀谈,但没什么深度对话。彼得罗夫很忙,每天跑上跑下,手里不是拿着阿司匹林药瓶就是口香糖,美国人没这两样东西大概活不了。斯大林船长基本不露面,只有每天早上升旗的时候能在广播里听见他唱国歌的大嗓门。

倒是那个美国大妞我偶尔能碰见,因为我们的房间恰好相邻。她是跟她爸妈一起来的,但要了一个单人间,而且离爸妈的房间比较远,平时除了吃饭很少出来。她的耳机永远戴在耳朵上,也不怕聋了。她有时候会坐在船上的咖啡厅里,手里还捧着本书读,每次看的书都不同,它们共同的特点是厚,书名里的英文单词很长。

现在是南极的夏季,温度没有想象中那么寒冷,就是风浪略微有点大,让船摇摇晃晃的。没办法,西风带嘛。好在这条船抗风浪性比较好,我又没那么娇气,除了尽量避免把水杯搁在桌面以外,没什么不方便的。趁着那些美国人晕船吐得上吐下泻之际,我穿上游轮发的冲锋衣,站在甲板上。空气凛冽而清新,天空湛蓝。我迎着猎猎的苏联国旗向远处眺望,可以看到远处白象般的南极山脉。

这一带全是冰雪峭壁,它们挺直宽阔的胸膛,透着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气质。海面上偶尔还有浮冰漂过,冰块和海面相接的地方会变成奇异的蓝色,好像一瓶钢笔水浇在白糖冰棒上头。

到了旅行的第十天,彼得罗夫在广播里宣布,我们已经正式进入鲸鱼湾。在餐厅里有一台屏幕显示航海实时路线图,我看了一眼,确实如他所说。这条船的小红点已经开进了一个广阔的海湾,这个海湾的尽头是一片雪壁,大概就是罗斯雪架吧。雪壁后面是更辽阔的一片白色,南极点就在深处。

一进入鲸鱼湾,景象陡然变得不一样了,那些白色的雪景和蓝海变成了高清,浮冰清晰到了狰狞的地步。温度骤降,风速变高,海浪也凶狠了许多。我只要从船舷探出头去,就可以看到冰冷凶暴的海浪对船体推推搡搡,把列宾号推得东倒西歪,像是置身于北京地铁一样。

根据船长的命令,游客们全都回到了自己房间,把自己绑在床上。这种情况持续了整整一天,大风的呼啸一直没停。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广播里一直在播放着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据说这来自于苏联海军的老传统,它无助于解决问题,但至少能掩盖一部分。至少同一层美国人的呕吐和尖叫我都没有听到。

到了夜里,大风依旧。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在梦里,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棵东北的大白菜,先被切去菜根和菜叶,然后去掉表皮,用开水烫熟以后,被放在一口大缸里,加盐,然后压上巨大的石块。这块石头非常沉重,几乎要压榨出我身体里的每一点汁水。我呼吸变得急促,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可压迫感依然沉重。我想睁开眼,却无论如何都驱动不起眼皮。

鬼压床?

我脑子里扫过一个童年时代的蒙昧概念。这也太扯淡了吧,这可是南极啊!这可是苏联人的船啊!船上可是还有四十几个美国人呢!怎么想也和鬼压床挨不上关系啊。

我拼命挣扎,四肢却动弹不得。石头越压越紧,呼吸越来越艰难。可这次鬼压床绝对没那么单纯,因为我模模糊糊地能看到一点光亮,那是来自于舱室顶部的节能灯,它映出一个奇怪的飘渺不定的影子,就在我的眼前晃动。我拼命回想对策,我老家说鬼压床是因为冤鬼路过,无处哭诉,所以找一人趴上去诉冤,碰到这样的事,应该停止挣扎,静心凝听,听完它的哭诉点个头,它就会走了。我顾不上是不是迷信,连忙让自己安静下来,仔细倾听。

别说,还真让我听见什么。这声音有点模糊,忽远忽近,我竖起耳朵听了很久,终于听清楚了它说的内容:“诺豪斯,诺豪斯”这声调仿佛来自寒冰地狱,无限循环,令我毛骨悚然。这哪是诉冤啊,这是警告吧!

这时不知何处传来诡异的猫叫,那声音倏然消失了。我身子一轻,骤然惊醒,从床上腾地坐了起来,然后又痛苦地弯下腰——舱室高度很低,脑袋磕天花板上了……我浑身都是汗水,喘息不已,等喘匀了气才注意到,绑缚身体的带子居然被自己挣断了,这得多大力气。我环顾左右,看到舷窗外蒙蒙亮,似乎已经是凌晨日出时分。

此时船体不再摇摆,非常稳定,也听不到那种狂暴的风声,一切都非常安静。我哆哆嗦嗦地下了床,冲进厕所用热水洗了把脸,想整理一下思绪,可无论如何都没法精心思考。

我想也许呼吸一下冷空气能有助于清醒,便穿好保暖衣裤和冲锋衣,戴上廓耳绒线帽,打算出去走走。

一开门,一股寒意悄无声息地弥散进来,让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彼得罗夫说现在我们这套御寒装备可以抵挡零下三十度。可跟这股寒意一接触,我感觉自己跟没穿衣服差不多。

我探出头去,发现隔壁的门也同时被打开,探出一个美国大妞的头。我们两个对视,发现对方都惶恐不安,额头沁着汗水。我觉得挺奇怪,难道她也遭遇鬼压床了?

大妞把视线再次投向船外,立刻发出一声惊呼。我也跟着她的视线看去,顿时也惊呆了。此时在列宾号的四周,没有熟悉的湛蓝色极地海面,只有一片看不到半点瑕疵的雪白疆域。我心中感觉不妙,不顾严寒跑到船舷旁边,双手一扶金属栏杆一阵彻骨刺痛,赶紧又松开,小心翼翼地探下头去。我看到船体的吃水线和这片白色之间没有一丝间隙,似乎牢牢地焊接到了一起。触目可及的距离里没有海面,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冰面。天地间似乎被有关部门屏蔽掉了所有的颜色,只保留了无边的雪白和一个小小的黑点,让全世界的处女座痛不欲生。

在船的正前方,我看到一片巨大的冰山,不,不是山,而是整整一条冰之山脉,峭壁直削,泛着晨光,如同一只苍鹰伏下翅膀,睥睨着我们这些渺小的凡人——这大概就是彼得罗夫说的罗斯陆缘大冰架了吧?

可鲸鱼湾难道不是海湾吗?难道不该是一大片蓝色的海水吗?怎么一夜之间就全变成冰块了?我知道南极很冷,但到底能变多冷我一点概念都没有。

美国大妞也看到了这番景象,同样面露惊讶。我们二度对视,还没来得及开口,舱室里的内部广播响起,我们同时奔回去,生怕错过。广播里是彼得罗夫的声音,语调依然很平稳轻松:“各位游客,现在向你们通报本船最新动态。在船长的英明领导下,本船克服了昨夜无法预计的恶劣气候,准确地挺进浮冰区。这一举措获得圆满成功,我们已确保船体在浮冰区的稳固基础,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南极景观,船长决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暂时留在这里,欢迎大家观赏南极浮冰以及远处的罗斯冰架。全船苏维埃与你同在。”

我好歹也有三十几年听社会主义新闻的经验,准确地读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昨天晚上气候大变,列宾号被浮冰团团围住,直接被冻在原地动弹不得,现在只能固守待援。

“混蛋!你不是说南极是你们俄国人的后花园吗?”我对着内部广播喇叭用英文大吼。

“车臣还是呢。”

一声冷冷的女声顺着寒风传来。我转头一看,美国大妞不知何时斜靠在我忘记关上的舱门口,表情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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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 14:52 |只看该作者
意外的危机最容易拉近两个人的距离,尤其是异性之间。

我和美国大妞很快就熟络起来。她叫艾莲娜霍普金斯,在哥大读民俗学,这次是陪土豪爹妈来南极旅游的。姑娘性格挺直爽,说她自己一点都不想来。对民俗学家来说,南极是一片最无聊的土地,北极好歹还有点爱斯基摩人呢。

我向艾莲娜也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我的情况,然后环顾四周,努力表现出好莱坞男主角式的镇定:“这条船是破冰船改装的,一晚上浮冰也不会冻得太结实,肯定中午之前就冲出去了。”

艾莲娜耸耸肩,不置可否。我注意到她的右手中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而且是戴在大拇指上。
这枚戒指光泽黯淡,没有装饰,跟个褪色金圈子似的,中间鼓起,两边逐渐扁化,边缘锋利得象是刀刃。戴着这个东西,就象戴着一片被弯曲的双面剃须刀片一样,一不留神就会被切伤手指。

一个大姑娘怎么会戴着种危险玩意儿?我心里浮起疑问,不过出于礼貌我没吭声。

“我在隔壁听见你叫了一声,是不是做了噩梦。”她忽然问。我把自己遭遇的情况描述了一遍,然后发现她的表情微微起了变化:“难道你也遇见了?”

艾莲娜没有回答,示意我别动,伸出带金戒指的那只手翻了一下我的眼皮。我问她怎么了,艾莲娜说你眼底有黑气。我吓了一跳,这可不是一个美国姑娘该说的话。艾莲娜走进我的舱室,问有没有牛奶或者其他乳制品。我睡觉前习惯喝一杯牛奶,不过昨天风浪太大,我特意要了个纸盒装的,还剩半盒。艾莲娜看了眼包装,遗憾地摇摇头:“脱脂的,效果不会太好,凑合用吧。”她低下身子去,把牛奶慢慢撒在地上,流成一个小圆滩。她摘下耳机把手机对准奶滩,开了外放。没想到从手机里传来的居然是猫叫,一声紧似一声,异常凄厉,像是快被扼死似的。我突然想起来了,刚才听到的,就是这种叫声。奶滩在这种激烈的声波震动下微微流转,开始发生奇妙的变化,最后流成了一个任何人看了都会面色铁青的形状。

这是一个人的脚印,脚尖对准我的床边。

艾莲娜把音乐关掉,抬起头:“如果牛奶够多的话,你就能看到这脚印,是一步步从外面走到床边的。”

“你怎么知道?”

艾莲娜带我到隔壁她的房间门口,往里一指。我看到舱门口到床边有一串乳白色的脚印,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我刚才在睡梦中听到的猫叫,就是她在自己房间里搞这一套。

“这是怎么回事?”我有点迷糊。艾莲娜解释说,猫在特定情绪下的叫声是一种半高频噪音,频率恰好可以与一些特别的物质发生共振,而牛奶又是这种物质最好的溶解剂,所以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勉强勾勒出那些东西的移动痕迹。

“当然,你用贾斯丁比伯的歌也可以。”艾莲娜补充道。

脚印从从门口延续到床边,而门外洒出的牛奶,却聚不成脚印,此时已经冻成乳白色的冰点。我盯着她的眼睛,心惊胆战地说这些东西是飘过来的,进了门才落地?

艾莲娜点点头:“在我们美国,这种东西做dirty matter,在南方几个州叫Satan`s spirit,算是怨灵的一种。”

我被这一大堆名词说得头晕脑胀,连忙请她说慢一点。艾莲娜连忙道歉,解释说她专攻民俗里的民间迷信这一块。刚才讲的这些,和马蹄铁挂门口,三角梯下不能穿,13不吉利,起誓双指并拢可毁约什么的性质差不多,都是欧美民间迷信的一种。

我晃晃脑袋,说我英文听力没那么好,您直接说结论吧。艾莲娜轻咳了一声,说结论就是昨天晚上至少有两只鬼魂进了船,在咱俩屋子里转了一圈就走了。

我环顾四周,这白雪茫茫的南极,哪里来的鬼魂,难不成都是当年探险的冻死鬼?我把耳边听到的那句“诺豪斯”说给艾莲娜听。艾莲娜说她也听到声音,但没我听的那么清楚,含含糊糊的。

“你能听清怨灵讲话,说明你的星盘不够硬。你看我是狮子座,上升天蝎,太阳在射手,又是B型血,阿波罗的命格,所以抗性相对比较强,就听不清它的讲话了。”艾莲娜不好意思地解释。

我姑且接受了这种解释,但现在的问题是,然后怎么办?

我对这些怪力乱神的玩意是两眼一抹黑,而艾莲娜虽然是专业研究这个的,但毕竟只是硕士,知其然,具体该怎么应对,她也不知道。

“马先生你放心好了。根据统计,全美80%的人都遭遇过至少一次类似倳件,程度不同而已,几乎没有伤害人的报告。也许只是过路的鬼魂。”艾莲娜拍拍肩膀安慰我,发出爽朗的笑声,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用莴苣叶、经霜三年的口香糖和去掉夹心儿的奥利奥,三听可乐煮成一听,一口气喝下去就没事了。”

“希望如此。”我略带沮丧地回答。眼下这条船被困在浮冰里,却又碰到这种灵异倳件,让我情绪不太高。艾莲娜从脖子上取下一个木制圣母像,交到我手里:“呐,这是我从梵蒂冈请的,你戴好了。如果遇见生前信天主教的鬼,多少能克制一下。”

“我拿走了你怎么办?”我问。

“我没事儿,阿波罗的命格。”艾莲娜豪迈地用拇指点了点自己胸口,很丰满。

随后我们俩分别询问了同层的其他乘客,那些人在昨晚的颠簸中上吐下泻,想死的心都有,哪还顾得上鬼压床,都说没注意。我拦住几名水手询问,可是他们不会英文,我又不懂俄文,反过来掉过去就是“你好”、“谢谢”、“这东西能吃吗”什么的,问不出个所以然。我俩没办法,只好暂时搁置,不去想这件事。

虽然列宾号被困在冰里,但大部分游客们的情绪还算稳定,他们对彼得罗夫的广播深信不疑,真以为这是一次临时安排的惊喜之旅,个个兴高采烈,涌到甲板上去拍照。在这期间,列宾号偷偷做了几次破冰的尝试,结果都失败了。我亲眼看到它大开螺旋桨,让上翘的舰首猛然冲上冰面,试图用重力压碎冰面,却差点让自己搁浅。这冰冻得可真是够结实。

船长见破冰无望,索性让彼得罗夫放下软梯,放那群蠢蠢欲动的美国人下去,去冰上玩棒球和足球。附近居然还跑来一群帝企鹅过来凑热闹,让那些游客好一通儿高兴。现在是南极的极昼,那些人觉得自己赚到了。

我找到彼得罗夫,质问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彼得罗夫满面笑容地告诉我,情况并没有我们这些外行人士想的那么糟,船上的补给足够支撑两个月,而且与外界通讯保持良好。附近的破冰船已经启程赶来救援了。最坏的情况,也会有救援直升机过来把游客都接走,所以大可不必担心。

“距离我们最近的破冰船只有一百多公里,他们已经启程朝这边来了,很快就到。”彼得罗夫说,竖起指头眨了眨眼睛:“而且是你们中国的祝融号哦,社会主义兄弟最可靠啦。”

这个名字一听就觉得暖和,我一下子觉得安心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灵异倳件再没发生过,天气也一直持续晴朗。美国人每天都从船上下去冰面玩,乐此不疲。我和艾莲娜也很快熟络起来。没办法,这个美国团里都是大爷大妈,她跟我的共同语言还算多点。

艾莲娜告诉我,在古代民俗和巫术密不可分,其中有很多不可理解和神秘之处。美国是一个移民國镓,种族和文化呈现多样化,所以在美国文化里残留了诸多文明的大量古老习俗,有些甚至在发源地都已经消亡,在美国却还能找到踪迹。像她这样的民俗学者,除了研究和解析这些文化基因的走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职责是协助FBI解决一些神秘案子,或者帮有钱人来处理一些无法言说的诡异倳件。

“你真以为X档案是编剧拍脑袋想出来的?”她这么问。

“《迷失》也是这么来的吗?”我大为好奇。

“后几季不是。”

“《暮光之城》呢?”

“靠,别提那个,误导太多人了。”

跟她接触多了,我发现这姑娘保留着许多奇怪习惯。比如每天早上要对着太阳方向喷出刷牙水;吃饭前要用汤匙咳三下桌子;睡觉时枕头要枕背面,还要用眼罩盖住肚脐……这大概是研究民俗过深所以忌讳比较多的缘故吧。

你问我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很简单,因为我俩睡过了啊。南极这个鬼地方,景色看多了都是一样的,温度又低,实在没什么别的事情好做,两个人挤一条被子至少暖和。

列宾号被困的第四天,天气骤变,大风又开始刮了起来。一切户外活动都中止,船四周的浮冰冻得更结实了。终于连最迟钝的美国人都发觉不对劲了,他们开始找彼得罗夫抗议,要求尽快离开这里。彼得罗夫抵挡不住,又不能像真正的苏联人对付美国那样,只得请船长出面召开说明会。斯大林在会上发了一通脾气,说这是我的船你们只是乘客,没资格要这要那,结果老美们愤怒地表示他们出了钱。面对围攻,斯大林放下烟斗咆哮说你们都该被送去西伯利亚!美国人骂回去说西伯利亚也比这儿暖和,你还真当自己是斯大林啊!主题旅游结束了!我们要退钱,要投诉!现场一片混乱,

最后这次争吵无疾而终,因为游船已经被冻得非常结实,谁也走不了。美国人愤愤地散去,船员们不敢去招惹叼着烟斗的斯大林,一个个默默地转身回去工作。

到了当天晚上11点,我当时正在我的舱室里跟艾莲娜缠绵。忽然广播响起,彼得罗夫叫我务必于十分钟内赶到通讯室。我挺纳闷,我只是一个普通游客,他们找我能有什么事?艾莲娜倒是很善解人意,她搂住我的脖子说咱们继续吧,完事后再去也来得及。

五分钟后我踏进通讯室。一进屋子,先看到斯大林船长宽阔的背影,不过他没理我,大概是上午争了一吵气还没消,一直背对着我在看海图。彼得罗夫迎上来,说有一个重大的好消息、一个暂时的困难和一个不算重大胜利也不算暂时困难的消息,问我先听哪一个。

“先说重大的好消息吧。”我知道他们的用词习惯。

彼得罗夫说:“好消息是,刚才我们接到祝融号的消息,它已经离我们不远了。”

“那可太好了,坏……哦,不,暂时的困难呢?”

“今天的气候条件格外恶劣,我们与外界的通话质量很差,很难听清楚对方通话。”仿佛为了给他的言论做注脚似的,舷窗外忽然又是一阵狂风呼啸,声音大得能穿透通讯室的玻璃。

“那么不算重大胜利也不算暂时困难的消息是……”我问

“船长觉得在这种通话条件下,俄国人和中国人用英文交流容易出现偏差,所以我们希望由你负责与祝融号沟通。你是船上唯一一个中国人,用母语交流会更准确些,再用英文转述给我们就是。”彼得罗夫解释说。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于是我戴上耳机,手边还放了一个空白笔记簿和圆珠笔。今天的通讯状况确实很糟糕,耳机里吱吱啦啦地传出杂音,刺的耳膜生疼。彼得罗夫低头调试了半天,话筒里的噪音还是不小,但勉强可以听到呼喊声了。彼得罗夫冲我做了一个OK的手势,我把话筒掰到嘴边,试着说了一句:喂?

对面传来一阵带着浓重湖南口音的英文,听起来像是辰州的。我先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大声用中文说明情况,说现在我被委任担任列宾号的联络员,重复了三次。

对方终于反应过来了,换了中文,但他的回复令我出乎意料。

“你是老马?”

我可不认识任何跟南极科考有关系的人,可对方的声音确实有几分熟悉。我忙问你是谁,对方激动地大吼:“我是刘挖挖啊!”

我靠,居然是他,这可真是完全想不到。他是我从非洲坐飞机回国时认识的朋友。(见《湘西航班》)不过我记得他属于中国民航特种物品运输处的,怎么跑到南极来了?而且还在救援破冰船上?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可能没这么简单。

我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是因为刘挖挖其实是个赶尸匠,只不过有公务员编制,替國镓赶尸。有他在的地方,肯定有各种怪力乱神的东西存在。

我压抑住复杂的心情,跟他打了个招呼:“哎呀,老刘是你啊,好久没见……”

刘挖挖的声音听起来却很焦急:“老马,听我说,现在没空寒暄。船员都在你旁边吗?”

“在啊。”

“只有你一个能听懂中文对吧?”

“对。”

“你一定要保持镇定,装作若无其事,不要被其他人看出破绽,仔细听我说。”刘挖挖的声音时断时续,经常被奇怪的噪音所打断,只能勉强可以听清楚。

“你说吧……”我最讨厌这种开场白,肯定没好事。

“祝融号现在距离你们只有三公里的距离,不过冰冻的太结实,暂时无法前进。你可以先把这个消息和坐标报给他们。”

我摘下耳机,用英文复述了一遍。彼得罗夫和斯大林船长调出海图,指指点点。我重新戴上耳机,刘挖挖说:“好,现在可以说真话了。我现在拿着望远镜可以目视列宾号——你们现在是不是觉得四周狂风呼啸,声音特别大?”

“是啊。”

“老马你可别吓着。从我这里看过去,列宾号周围盘旋的不是狂风,而是怨灵。数不清的怨灵厉鬼,化成一道道黑风把列宾号团团包围,正拼命叫唤呢。”

我差点没拿住耳机,幸亏彼得罗夫和斯大林船长埋头在海图上,才没注意到我的失态。

“你说怨灵?”

“就是那种身体是一阵黑风,脸像惊声尖叫里的面具,会在天上飘来飘去的那种怨灵。”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这里是南极,又不是什么古战场遗址,哪儿来的这么多怨灵啊?”我拼命压抑住冲话筒喊的冲动。

话筒那边沉默了片刻,然后刘挖挖说:“按常理来说,南极是地球上最干净的一片区域——我是指灵异方面——不应该出现这种状况。上级对这件事很重视,特意把我派过来,就是希望搞清楚原因。这关系到整个南极开发的前景和中国极地科研的切实推进,对于国际间合作也具有重要意义……”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的报告:“好吧,那我接下来需要做什么呢?”

“你什么都不用做,定期跟祝融号联络,别让船上其他人觉察到他们自己的真实处境就好。祝融号正在准备装备,等到白天,我和特别救援队就会通过浮冰徒步前往列宾号,展开调查。”

“在你们抵达之前,那些怨灵不会攻击列宾号吧?”我不无担心地说,想起来那天晚上莫名其妙的鬼压床。

刘挖挖道:“不会不会。说起来,这还真是一个幸运的巧合。列宾号在整个极地圈里很有名,它的船长是个严重的苏联控,要求在船上保持苏联的风格,这你该知道吧?”

我点点头,然后想起来他看不见。刘挖挖道:“这条船的船员,很多都曾经是苏共党员,也有俄共的,总之都是无神论者。我从望远镜里能看到,这些无神论者在列宾号周围笼罩了一圈无神论之壁,拒绝相信超自然力量的存在。那些怨灵一旦进入这个区域,就会被理性所否定,所以你们暂时是安全的——但是如果你不小心说漏嘴,让他们看到怨灵的存在……”

我明白了,如果发生那样的事,这些船员的无神论就会立刻崩溃,列宾号再没有任何防御能力。

“好,我知道了。”我又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祝融号能解决这件事吧?”

“放心好了,就算祝融号无法解决,后头还有澳大利亚的、美国的、加拿大的、阿根廷的,还有俄罗斯从北极调过来的核动力破冰船,陆陆续续都会赶过来。一艘不行来两艘,两艘不行来四艘。同船的新华社同事连新闻标题都准备好了:全球同心施援手,烈士碧血撒冰原……啊,不是,看错了,是这一份,全球同心施援手,极地救援显真情。”

我用手抚住额头,刘挖挖你可真会鼓舞士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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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 14:5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别愁BloodBrood 于 2015-1-2 15:03 编辑

  重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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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 14:54 |只看该作者
彼得罗夫问我跟祝融号怎么聊了那么久?都说了些什么?我随便说了几句,想敷衍过去。斯大林船长却一脸狐疑地盯着我,他的眼神十分锐利,几乎可以直穿人心。我不敢与他对视,遂把头低了下去,心想我这可都是为了你们好。

好在我只是游客,不是船员,没必要服从全船苏维埃的命令。何况我还肩负着通讯的重任,斯大林船长最终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只是嘟囔了几句在苏联时代这种人要被流放西伯利亚什么的——我才不怕呢,现在这地方可不比西伯利亚暖和。

彼得罗夫说既然祝融号就在五公里开外,坐标也已经确定,那么下次通讯可以等到明天天亮再说。需要我的话,会随时跟我联络,还塞给我一瓶伏特加酒作为感谢。

我一路朝着自己舱室走去,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跟艾莲娜说。按道理,我不应该向其他人泄漏现状,可艾莲娜毕竟与众不同。她是研究民俗的,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有着独到见解。更何况我不是专业遮掩真相的,未必能瞒得过她的观察。

我一路琢磨着怎么跟她说,抬腿进了舱室,看到艾莲娜正半裹着毛毯,坐在舷窗前朝外看去,露出一对晶莹赤足,长发随意披撒在肩头,半遮住光滑蓝皙的脊背。

“外面黑乎乎的有啥好看?来喝酒吧。”我晃了晃伏特加,这是我精心选择的开场白,进可攻,退可守,实在顶不住了还可以靠醉酒来拖延。

艾莲娜没理睬我,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

我以前也跟文青姑娘睡过。她们起床后通常会摆出这么一个惆怅姿势,望着窗外,等着你从后头搂住她,说几句“身体在这儿心却在远方”之类的话。但艾莲娜跟这些姑娘的情况有着微妙的区别,我却说不上区别在哪?

直觉驱使我后退了几步,重新审视她。晶莹玉足,OK;长发披肩,OK;光滑蓝皙的脊背,O……等等,难道不该是白皙吗?

我瞪大了眼睛仔细看,发现艾莲娜裸露的后背上,爬满了蓝色的线条,就好像隆起的静脉血管一样,还一鼓一鼓地跃动着。我过去按住肩膀,想把她慢慢扳过来,触手却极冰凉。我惶然抬头看舷窗,窗玻璃上映出艾莲娜的脸,不是温柔开朗的美国大妞儿,而是一张恐怖扭曲的华莱士式蓝脸,只有紧闭的双眼附近还保留着人类的肤色。对了,她的右手中指也保持着葱白颜色,指头上的金戒指熠熠生辉。总把中指看成大拇指的人,大概是撸多眼花了。

我吓得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伏特加差点扔掉。我下意识想转身逃走,可胸前那个圣母像一晃,让我一下想起来了。艾莲娜把她的护身符给我,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遭殃的。

当然,这是我的主观臆测,两者之间未必有直接联系。但是一个美国人,不远万里来到南极,陪中国人民睡觉,还把自己最重要的护身符让给中国人民,这是一种什么精神?我可不能忘恩负义。

我鼓起勇气,把艾莲娜从半坐的状态放平到床上。她双目紧闭,好在呼吸仍在,但肌肉和关节都特别僵硬,费了我好大力气才把她摆平——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摆平——然后大声呼唤她的名字,可惜没有任何反应。

我猜她这种异状,一定与外面呼啸的怨灵有关,说不定和上次鬼压床的事也有联系。她甚至可能是代我受过,因为这是在我的舱室里。可我不是急救医生也不是道士,根本不知该如何处理。我又没法找船上的人求救,一求救,他们肯定就会觉察到异状,船员们的无神论之壁一旦破损,全船的人都得完蛋。换句话说,我只能孤军奋战。

我尝试着用冰水扑她的脸,给她做胸部按摩,甚至人工呼吸,都无济于事。我跑到隔壁她的舱室床头柜里,拿出一本圣经,把圣母像搁在她胸口,一边蹭一边念。我不知道哪段儿管用,索性从创世纪开始念起,念到诺亚方舟就已经口干舌燥,只能放弃。

这一切努力,艾莲娜都恍若未闻。有的时候,她会突然惊醒,大声喊道:“诺豪斯!”然后再度昏迷。我沮丧地放下圣经,突然想起来,艾莲娜曾经告诉过我,如果被鬼侵袭的话,用莴苣、经霜三年的口香糖和去掉夹心的奥利奥,三瓶可乐煮成一瓶,能有镇定驱邪的效果。

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我盘算了一下,莴苣在船上的厨房里肯定有库存;酒吧里一定会放几听可乐;奥利奥的话,我记得有个美国游客带了不少,应该没吃光。经霜三年的口香糖就比较麻烦……

我把艾莲娜安顿好,悄悄把门关上,然后先去了餐厅。餐厅这时已经停止营业,厨师们正凑在一起打牌。我问他们要几片生莴苣叶子,厨师长瓮声瓮气地问我是不是偷着养兔子了?我说是喂企鹅用,厨师们一阵哄笑,真给了我几片莴苣叶,还说等明天我去喂的时候告诉他们一声,他们要拍照留念。

我忍住自己被当成傻瓜的屈辱,又跑到酒吧里。船上没什么娱乐活动,美国人又喜欢泡吧,所以此时酒吧里全是游客,其中包括了艾莲娜的父母。这些人是全船最幸福的人了,对自己的处境全然未觉,还在兴致勃勃地跳舞或聊天。我不敢跟他们照面,掩面来到吧台,请服务员给我拿三听可乐。服务员长的有点像新一版的007,他大概对我的要求有什么误解,双手撑住桌面,用浓重的俄式英文反问:“Coca?”

“是的。”

007低头从柜台底下拿出一小袋白色粉末,殷勤地小声告诉我:“在南极,一切雪白都是美好的。”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要Coca Cola,不是Cacaine!!”我真想把那袋粉末直接摔到他脸上。

“我还以为是您那边儿的切口呢。”007狼狈地把粉末收回去,重新拿了三听可乐给我。我看到他的眼神很受伤,大概是第一次发现有人说Coca居然真的是买Coca。

我的运气不算太差,恰好那个喜欢吃奥利奥的美国人就在酒吧里,他面前的台子上摊着一大堆零食袋。我从007那买了一杯酒,凑过去装作热情地与他干了一杯,轻而易举地拿走了半袋奥利奥——他甚至都没发觉。

接下来,只差经霜三年的口香糖了。口香糖到处都有,但是经霜三年的可不容易,不过我有丰富的旅游经验,对此胸有成竹。我穿上厚羽绒服,戴上帽子,把艾莲娜的圣母像挂到脖子上,然后穿过住宿区和几个功能区,偷偷避开巡视的船员,来到顶甲板,直面南极的寒夜。

一露头,一阵大风扑面而来,我差点没站稳。隔着舷窗听呼啸的风声,和亲身体验到风速是两个概念。我这才明白为什么这条船外侧通道每隔一米都有一个凸起的把手。我勉强睁开眼睛,朝四外望去。

这里位于列宾号的顶端,原来是个直升机坪,后来大概是为了旅游需要,把这里拓宽成了一个观景台。白天天气好的时候,游客可以从这里眺望远方。不过此时四周没有任何光源,属于完全的黑暗,如同整条船被吞进一只怪兽的肚子里。我只能掏出羽绒服夹袋里的应急防寒手电,一边照着路一边东倒西歪地走,尽管四周开阔,但和在地下隧道里前进没什么不同。我心里忐忑不安,惶恐胜过寒冷。因为我知道在那黑暗之中,不知多少怨灵把列宾号团团包围,呼啸的风声是他们的鸣泣。

幸亏顶甲板并不大,我走了大约二十几步,就找到了我此行的目标——观景望远镜。这里设有八台立式观景望远镜,游客可以通过这个观察远处的企鹅或者冰山。当然,我没有心情去观景,这黑灯瞎火也看不到什么东西。我走到一个观景望远镜架旁边,隔厚厚的手套去摸它的反向支撑架下。

一个旅遊行业的朋友告诉过我,在旅游业里有一个说法叫做“海伦的反向面”。当任何一个景点设施有一个向下的反向斜面时,那么很大可能会被游客随手拈上口香糖,凹进角度和被粘口香糖的概率成正比——就像是海伦吸引男人一样。

“海伦的反向面”要符合三个特点:一是特别顺手,容易接触到;二是非常隐蔽不会被发现,三是即使最勤劳的清洁人员,也会有意无意忽略掉清洗这里。这个观景望远镜的支撑架,就是一个绝对标准的海伦反向面。而且从列宾号的卫生状况判断,我相信俄罗斯人不会那么勤快。

果然不出意料。我摸到第三个观景架时,成功地感觉到在金属支撑架的夹缝里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凸起,手套太厚,我一咬牙,把手套脱下来,用两根纤细的手指赤裸裸地伸进那冰冷的夹缝,抚摸那个小豆一样的凸点——天气可真冷啊,我的手指只是在冷空气里暴露了一下,就像是被无数根针扎一样。我忍着寒痛抚弄了半天,总算确认那是口香糖。

这个凸起非常硬,恐怕经霜不止三年。之前彼得罗夫告诉过我,列宾号在南极已经服役了十二年,接旅游业务已经有五年了。希望这块口香糖是最早的一批游客留下来的。

我准备了几根牙签,先蘸了酒精再用打火机点燃,迅速伸进夹缝里烘烤口香糖。当口香糖出现软化迹象后,我又用一把金属掏耳勺又挖又撬。在我的手指被冻僵坏死前,总算弄下来了一小坨。

我赶紧往船舱里走,走到一半,我耳边忽然传来尖啸声。我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看到在漆黑的天空中,无数的惨白色气体在盘旋。它们拖着彗星似的尾巴,头部却像是蒙田的《呐喊》。这些东西似乎发现了我的存在,愤怒地大叫,朝着顶甲板扑过来,飞到一半却又不得不停止,似乎被一层柔软的东西所阻挡。它们不断冲击,每一次都稍微靠近顶甲板一点点。

我骇得浑身冷汗,握着胸前的圣母像连滚带爬地冲进船舱,把门关上,喘息了好一会儿。看来这无神论之壁,也支撑不了多久,希望刘挖挖他们可以及时赶到。

我的RPG任务之旅到此告一段落。我带着攒齐的材料回到自己舱室,拿出一个小电热杯。这是彼得罗夫的好意,他从前接待过中国游客,知道他们光吃西餐根本不行,晚上一定得煮点面配点老干妈,所以船上配了几个小电热杯,这次他给我放了一个。

艾莲娜没告诉我具体怎么煮法,我只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古脑扔进去,念叨几句大慈大悲耶和华请拯救她的灵魂和肉体,然后开始熬煮。在等待的间隙,我用热毛巾给艾莲娜擦了身体。她还是昏迷不醒,身上的蓝纹似乎变得更多些了,这让我非常忧虑。如果这个偏方不管用怎么办?

不行,我得跟刘挖挖说一声,让他们提前来,艾莲娜可撑不到天亮。我对这个女孩负有责任——我俩萍水相逢,一见面就把最重要的护身符送给我,这份心意堪比郭靖见黄蓉,我可不能辜负她。

要联络刘挖挖,必须通过船上的通讯室。可斯大林船长对我起了疑心,我该拿什么理由去骗过他呢?我一边拿叉子搅拌,一边陷入深深的思考。大概过了二十分钟,锅里的可乐煮成了黑褐色的汤水,还散发出古怪的味道。按说可乐煮开了就是糖水,莴苣和奥利奥都是甜的,口香糖肯定被人嚼过还荫干了三年,早就没味道了,不知这味道从何而来。

我顾不得多想,撬开艾莲娜的牙关,把汤水给她灌了下去。汤水一下肚,艾莲娜喉咙滚动几下,大口呕吐起来。不过吐完以后,她身上的蓝线居然消退了几分,这让我惊喜莫名,还真管用!可惜艾莲娜还是神智不清,刚才只是本能反应。

我又给她灌了一回,然后放回床上,离开舱室。接下来我得去通讯室,无论如何我得把救兵早点搬来。

通讯室里此时仍旧灯火通明,看来列宾号的船员们已经觉察到周围异常,准备通宵值班监视了。斯大林船长一看是我,眉头大皱。彼得罗夫走过来问我干嘛?我说希望借用船上的通讯设备联络祝融号。

彼得罗夫还没说话,斯大林船长大手一摆:“这些设备可不是用来给你们闲聊的!”

“不是闲聊,我有紧急事情要汇报给祝融号的上级。”

斯大林船长眯起眼睛,:“在这条船上,你唯一的上级就是我。任何事情,你都要先报告给我,由我来决定要不要跟别人说。”

我叹了口气,果然还得用这招。我掏出手机:“你用过微博吗?”斯大林船长一愣,露出茫然的表情。我告诉他,微博在中国的影响力相当于推特,然后把我的手机给他看。虽然这里既没有联通也没有移动信号,但我的手机还保持在最后一次刷新的页面。

“这个数字是粉丝数,代表了听众数量。我有九百六十万粉丝,如果我在微博上说自己在一条自称苏联体制的俄罗斯船上受到不公正待遇,一瞬间就会有九百六十万人知道。九百六十万人,你猜会怎么样?”

“那又怎样?我们俄罗斯人从来不关心舆论。”

“阿布拉莫维奇买切尔西之前,也这么认为。”

斯大林船长一下子陷入资本主义式的沉默。他能够维持列宾号的苏联式统治,得益于他无可替代的南极航行经验,以及不会影响到正常的商业运营。如果真出了什么乱子,船东一定不会开心。

如果斯大林船长懂中文的话,他就会知道手机屏幕上的微博页面根本不是我的账号,只是我收藏的别人主页。他也不知道僵尸粉的概念,真以为九百六十万粉代表了九百六十万活生生的人。我在国外常用这招,只要掏出手机气势汹汹地喊一句你看看我的追随者有多少,不明真相的外国人就会噤若寒蝉,从此畅通无阻。不过这招得慎用,有一次我在津巴布韦试图用这招,给人家炫耀96后面拖着长长的五个0,结果被人家随便几张钞票就抽回来了。

斯大林船长沉思良久,放下烟斗:“你可以租用通讯器材,但我们要全程录音。”

这算是一个体面的妥协。 “无所谓。”我耸耸肩。现在船上除了我没有中国人,等到他们有机会找学中文的人来翻译,估计危机已经结束了。彼得罗夫拍拍我的肩膀,低声说:“下次不要这样了,太危险。”“为什么?”我反问。彼得罗夫看看左右无人,把声音压得更低:“这条船上有克格勃。”

我本来想问这个“克格勃”是和“政委”一样是船上私设的职位,还是真正意义上的克格勃。可是彼得罗夫已经走开了。

算了,这些事情与我无关,我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

我快步走到通讯台前,拿起话筒。估计祝融号那边已经设置好了,一旦有列宾号的呼叫进来,就转到刘挖挖那去。很快耳机里就传来刘挖挖不耐烦的叫嚷:“我正冥想焚香呢,老马你什么事?”

“船上有一名游客已经出现了异状。”我把艾莲娜的症状简单描述了一下,然后说我可能隐瞒不了多久,一旦她的病情暴露,全船的人都会发觉事情不对。

刘挖挖听完以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我催了几次他才回答说:“这下麻烦了,蓝气附体,蓝是Blue啊,忧郁啊,这意味着那些怨灵的怨气已经开始朝船内渗透了。”

“不是有无神论者之壁挡着吗?”

“现在这种情况,很明显是有某位船员的无神论发生动摇,结果导致外壁漏了一个洞,让怨灵渗进来,而且这个洞就在你的房间附近。”

“靠,不会这么倒霉吧?”我心里大骂,难怪我会被鬼压床。

“这个问题很严重啊,如果不把洞堵住,慢慢地全船的人都会被侵染,到时候可就成了僵尸之船了。”

“你们能不能快点来啊?”我提出了要求。这要求有点过分,但人命关天,我想刘挖挖可以理解。

刘挖挖跟别人嘀咕了几句,然后回答:“我们最快也得一个小时以后出发。现在是黑夜,浮冰状况不明,非常危险,五公里的距离我们恐怕要花上两个小时。在这三小时内,你务必要做两件事。”

“只要我能做到。”

“第一,你设法搞清楚是船员里的谁信仰发生了动摇,看能不能重新坚定无神论信念,把洞补上。”

这个工作难度可不小,可我还是答应下来。

“还有一个更急的事儿。你从艾莲娜身上提取一点蓝气,检验一下外面那些怨灵的性质,起码搞清楚它们的国籍。这是当务之急,必须在我们出发前搞清楚,我们才能做针对性的准备。”

“这玩意儿还看国籍啊?”

“废话!不同文化圈的鬼,应对方式完全不同。你给一个法国恶灵贴个五雷正法符,也得人家认识汉字才管用啊?中国僵尸靠糯米,美国僵尸靠玉米,日本怨灵靠电视,埃及的怨灵靠甲壳虫。文化多样性你懂不?”

“那我怎么检验?”

“只要你身边有开过光的法器……”

“没有。”

“哎呀,扶乩请仙你总会吧?”

“不会……”

“那画符呢?很简单的,只要能默摹下来就行。”

“谁会记得那些东西啊。”

对面一阵沉默,就好像老师面对一个差生似的。

刘挖挖对我的非专业背景是了解的,没有太过苛求。他想了一下,问你总带着手机吧?这个我有,刚刚还吓退了斯大林呢。刘挖挖说能扫二维码吗?我说能。

“你点燃四根香烟,摆在屋子四角,然后用红线把艾莲娜全身捆住,往她身上泼牛奶。牛奶可以标记出怨气的流向,等牛奶标记清楚流向并凝固以后,会形成一个图形,你用手机扫一下,应该就会有结果了。”

“不是吧?这也能行?”

“嘿,你以为二维码最早是为识别什么而开发的?”

“可是…总觉得这两件事根本不搭,捉鬼现在都这么高科技了?”

“汉代蔡伦发明纸的时候,画符在那时候算高科技;唐代杨公发明罗庚的时候,拿罗盘看风水那时候算高科技。现在用二维码有什么奇怪,都是历史发展的必然阶段,有什么大惊小怪?年轻人,降妖除魔不是一成不变的老古董,要有发展的眼光。要辩证地来看,不能机械唯心主义。”

刘挖挖絮絮叨叨又说了一堆注意事项。我问他扫完以后怎么看,他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放下话筒,跟彼得罗夫说我一会儿还来,然后迅速离开。无神论的事先放一放,我得赶在救援队出发前把怨灵性质搞清楚。世事还真是奇妙,我一个普通上班族,现在居然在南极的一条船上跑上跑下去捉鬼。

我离开船员的视线以后,一路小跑回到自己舱室。艾莲娜仍旧昏迷不醒,刚才褪下去一点的蓝色,现在又浮现出来,在身体上形成密密麻麻的纹路。我先把彼得罗夫借给我的四根香烟点燃搁在屋子四角,然后掀掉被子,用红绳绑住艾莲娜的赤裸身体。——这船上没有红线,我只能把自己的橘红色羽绒服剪成一条条的再接成绳子。我问刘挖挖能不能用别的颜色代替,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说老祖宗用红绳是有讲究的,我问他什么讲究,他说只有红绳才能约束住蓝气的蔓延,自古红蓝就是纠葛不清的两种颜色。

捆缚的手法也是有讲究的,但这个我无论如何也学不会,只能打最普通的结。捆缚好一看,跟大闸蟹似的。我叹了口气,把纸盒里剩下的牛奶拿出来,均匀地洒在她身上。我想起她曾经说过猫叫的频率可以加速这一进程,又拿起她的手机调出猫叫,在身体上来回晃动,念念有词。

开始时,那些牛奶只是随机流淌,艾莲娜胸口的每一次起伏,都让牛奶的流淌分出一个新的走向。可慢慢地,我发现流淌的方向和蓝纹脉络正在重合,如同树枝分叉,虽然四处蔓延却是有迹可寻。最后这乳白色和红绳、蓝纹在女体上纵横交错,构成一幅美丽而诡异的几何奇景。

我站在床尾,拿起手机调到扫描模式,把艾莲娜放进了取景框里。扫描线开始从上到下移动,缓慢有致地来回移动了两三次,然后开始紧张地运算起来。

就在结果即将出来的时候,我突然听到耳边一声怒吼:“混蛋!你要对我女儿做什么!”

我转头一看。艾莲娜的父亲正站在我忘记关门的舱室门口,怒目圆睁,气得满脸涨红。

“我说在捉鬼您信吗?”我苦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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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 14:55 |只看该作者
说实话,我对艾莲娜父亲的反应非常理解。

发现自己女儿赤身裸体躺在陌生人的床上,昏迷不醒,四肢用绳子绑着,身体还滴着可疑的白色液体,而那个陌生人居然还拿着手机在旁边拍照,任何人都会火冒三丈。

但只要保持足够理性就会发现,第一,我穿的是防寒连体裤;第二,对于人类来说,那些白色液体未免太多了。

可惜他不是那种人,任何父亲都不是。我理解。

艾莲娜父亲挥动拳头,重重地砸向我的脑袋。我急忙一挡,手机啪地被砸到地上。我俯身要去捡,艾莲娜妈妈蹭地窜过来,抢先一步把它拿起来。全中文的界面她看不懂,但不妨碍她往墙上狠砸。

我急坏了,大吼着你们听我解释。可惜这句话和“大人我冤枉啊”、“这事我只告诉你别说给别人听啊”一样,属于历史上从来没发生过任何作用的三大金句之一。

艾莲娜父亲退休前不知是警察还是拳击手,格斗手法十分娴熟,我几个回合就被击倒,捂着肚子蜷缩在墙角。艾莲娜父亲气哼哼地踢了我一脚,去看他女儿。艾莲娜妈妈哭着把手机扔在地上,走到我身边,狠狠地朝敏感地方踹。

“事情和你们想的不一样……”鼻青脸肿的我一边躲闪,一边试图解释。

“就是他,我在酒吧里看到他从服务员那里买了可卡因。”艾莲娜妈妈指着我身后的电热杯大叫道,里头的汤散发着奇怪的味道。我暗暗叫苦,这回可真是跳进银河也洗不清了。她爹若是误会我是先下药再凌辱,很可能直接把我丢南极海里喂北极熊——别说南极没北极熊那种话,一个发狂的爹可不管这些。

可是,预料中的狂风暴雨却没有发生。我抬起头,看到艾莲娜的父亲正端详着自己女儿的身体,眉头皱成一团。艾莲娜的妈妈要去解红绳子,却被艾莲娜父亲挡住。

“等等……”艾莲娜父亲回过头来,拿起那个电热杯嗅了嗅又放下,蹲下来问我:“小子,这是你熬的东西?”我点点头,不知是吉是凶。

“熬完以后,要先冰镇一下再服用,驱邪的效果才最好。我们美国人喜欢喝冰的东西。”艾莲娜父亲说。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抬起头来。艾莲娜父亲说:“这办法还是我教给艾莲娜的呢。你倒真有办法,能弄到经霜三年的口香糖。”一改刚才的狂暴,态度变得和蔼多了。

“这么说您也是行内人?”我又惊又喜。

艾莲娜父亲啧了一声,什么都没说,似乎有难言之隐。他握住艾莲娜的右手,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指头上的那枚戒指。我这才发现,侵袭艾莲娜几乎整个身体的蓝色,却没有扩散到这根指头上,肤色仍保持着白皙。

“你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艾莲娜父亲问。

我忙不迭地点头,然后把艾莲娜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艾莲娜父亲听完以后,让艾莲娜母亲把手机捡起来,交给我:“那你先看看,这些怨灵到底是什么。”

这手机不是诺基亚,但好歹抗住了刚才的一通乱砸。我看了一眼,屏幕背景变黑了,对话框里出现一堆奇怪的白色字符,和乱码差不多。艾莲娜父亲接过去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悻悻把手机放下:“中国人的高科技,我们这些民间的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他这句话,隐含了很多内容啊。不过我现在没时间问,我让他们接着照顾艾莲娜,然后一溜小跑到了通讯室。彼得罗夫对我的古怪行为已经习以为常,主动起身接通了与祝融号的通讯。刘挖挖一听屏幕上都是乱码,说这就对了,那不是你能辨认出来的文字,那是怨灵的濒死遗言。我吓一哆嗦,问说怎么处理。刘挖挖说手机有朗读软件吧?你先全选,然后让手机自己朗读出来。我如法操作,很快一段艰涩古怪的发音从手机喇叭里传出来。尽管只是软件的机械朗读,可我从中仍听出一丝怨毒,和我被鬼压床时听见的一样,无限重复:诺豪斯,诺豪斯。

刘挖挖说但凡是怨灵,临死都会留有一段执念,这段执念一定是用他最熟悉的语言思考的。怨灵形成时,这段执念也被转化或转码,成为怨灵的核心动力。二维码扫描,就是把这段信息读取出来,还原成声音,这样从语言上大致就可以判断出鬼魂所属的文化圈了。

“不是个英国鬼,就是美国鬼,不,说不定是加拿大或澳大利亚——哎呀,这个范围也太广了。”刘挖挖念叨着,“说不定还是斯科特的呢,你知道这个人吧?他前往南极极点的时候带的是矮种马,结果功亏一篑输给了阿蒙森,自己也挂在这里了。”

“难道诺豪斯就是No Horse?”

“别傻了,怎么这么容易就让你猜到。”刘挖挖断然否定。

我忽然发觉通讯室里气氛不对,一转头,发现所有船员都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这才意识到,他们虽然是俄罗斯人,但都具备简单的英文技能。刚才那段濒死遗言,他们一定也听见了。

“对了,我被艾莲娜父母发现了……”我对刘挖挖说,然后对面传来一阵惊叹:

“希望不是你洒完牛奶后开始扫描的时候。”

“正是。”

对面传来一阵唏嘘:“你头七喜欢什么东西?我烧给你,地狱十层以上包邮。”

“不是,你听我说……”我把艾莲娜爸爸的奇怪反应告诉刘挖挖。刘挖挖说哎呀老马,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些,没打死你就算是民主國镓素质高了。我这儿马上就得出发,不跟你多说了——对了,无神论信仰动摇的事儿你抓紧调查啊。”

我放下话筒,又是期待又是沮丧。期待的是,刘挖挖他们很快就能抵达,沮丧的是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还得一个人支撑,还要完成比扫描怨灵更艰苦的事——搞清楚船员里是谁的信仰动摇了。

姑且不论人家愿不愿意向你暴露自己的信仰,单是信仰的定义就很困难。

无神论其实是个很模糊的概念。你说在家里供奉个关二爷,算不算信仰神明呢?年初五放鞭炮迎财神,这算不算信仰呢?大多数人对神明的态度相当模糊,说信吧?没那么虔诚;说不信吧,也没那么抗拒。就算是无神论本身,也分成强无神论和弱无神论,前者认为世界上根本没有神,后者认为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有神的存在。我认识一个姑娘,坚定的无神论者,充满了科学精神,可走夜路的时候始终怕鬼,你说她算有啥信仰?

涉及到信仰动摇,事情就更复杂了。什么算信仰动摇?是内心浮现起一丝哲学疑问,还是在卧室里偷偷设了一个神龛?

还有,斯大林船长现在对我意见非常大,我要如何绕开他来调查每一位船员呢?之前从彼得罗夫那里我已经知道,全船一共二十名船员。我不可能像美剧里的心理医生一样,一一找他们约谈,也没那个时间。

最后,就算所有的运气都站在我这边,让我查到了那一个或者那几个动摇的无神论者,然后呢?我该怎样才能在短短几分钟内矫正他们的信仰?这么容易就能被改变的信仰,还能叫信仰吗?

这些哲学上的思考本来就很让人头疼,现在又落到实际操作层面,就更让人绝望。

我环顾四周忙碌的船员,突然觉得浑身无力,连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彼得罗夫拍拍我的肩膀,关切地问道:“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来一杯伏特加?”我摇摇头,谢绝了他的好意。

“你信神吗?”我疲倦地问他。彼得罗夫咧开嘴笑了:“胡说什么,我可是党员。”

这种问答毫无意义。他可能隐瞒,也可能坦诚,但我根本无从判断。

这时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丝灵感,也许我该换个角度想问题。

列宾号被冰封的当夜,我遭遇了鬼压床,只是一次无伤大雅的轻微灵异倳件。而四天以后艾莲娜却在同一个房间被恶鬼上身——这说明无神论之壁是在冰封之后才产生裂隙,导致怨灵在这四天内逐渐变得凶猛。

换句话说,信仰动摇,应该是在列宾号被封锁这四天之内发生的。

在短短的四天之内,在这个与外界隔绝的环境里,信仰居然发生动摇,一定得是遭遇了什么剧变或重大事情,就在这条船上。

只要搞清楚最近船上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最有嫌疑的人。

我想到这里,精神变得振奋了一些。我双手快速地搓了搓脸,然后问彼得罗夫最近船上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彼得罗夫歪着头想了半天,说除了列宾号被冰封以外,没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琐碎的事倒是不少,比如有个美国游客参观企鹅的时候滑倒伤到了腿,比如轮机发生小故障,比如与外界通讯完全被截断之类的。

我听他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可仍旧判断不出到底哪件事会导致信仰动摇。我问他这船上是否有过任何宗教活动?彼得罗夫大笑:“别开玩笑了,那会被斯大林船长枪决的。”

“对了,你之前提过,船上有克格勃?”我忽然想到。彼得罗夫脸色稍微变了变,说有啊,苏联标配嘛。我问是谁?

克格勃的手里,应该掌握着所有船员的思想动态和行踪——只要这个职位和真正的克格勃一样。

彼得罗夫犹豫半天才说:“好吧,其实克格勃就是斯大林船长本人。”

“一个人怎么分兼两个职位?”

“他不放心别人。”彼得罗夫言简意赅地说。“这条船定期还有肃反和审查呢。”

“……不会吧?他也太入戏了吧?”

“这是为了纯洁人民的队伍,再说了,被清洗的结果也不过是去清洗甲板而已嘛,又不会真的枪毙。”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命运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去跟斯大林船长交涉,跟他坦白,希望能得到他的配合。

他既然一直到现在都是坚定的苏共党员,那么船外的怨灵应该不会轻易影响到他。我必须赌一把。我抬起头,走到正叼着烟斗闷闷不乐的斯大林船长面前,态度坚定地说:“船长同志,我们需要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他翻了翻眼皮。

“我要谈的事情,攸关全船乘员的安危。”我大声说。

斯大林船长说:“那你说来听听。”我故意左右看了几眼:“我希望私下里跟您谈谈。”开玩笑,通讯室里起码有十名船员,如果我说出真相,恐怕无神论之壁会当场崩溃。也许是我坚毅的眼神打动了他,斯大林船长沉思片刻,一挥手:“跟我来吧。”

他起身离开通讯室,我紧随其后。彼得罗夫不忘偷偷提醒我一句:“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激怒他,尤其不要用苏联的话题激怒他。”

我们来到船长的休息室,这里比我的舱室稍微大一点,完全是前苏联风格的装潢,朴实刚健,墙壁上有一张不知道是斯大林还是斯大林船长的照片,反正他们俩长得差不多。另外一侧则被苏联国旗所覆盖,还有一个木刻的国徽悬在天花板。船长的橡木厚桌子上还搁着一个用炮弹皮做成的战舰,看造型很古老,我猜大概是阿芙洛尔号巡洋舰。

“说吧。”斯大林船长把门关上。

我把列宾号的处境如实说出,诚恳地表示希望得到他的协助。斯大林船长眯起眼睛:“你是说,祝融号的人告诉你,现在船外头有一群鬼魂?”

“是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是打算欺骗我吗?”

“理由我陈述过了,公布真相会让您的船员信仰动摇,导致无神论之壁崩溃。”

“既然你知道我们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那么为什么还用这么愚蠢的理由来骗我呢?”斯大林船长抬起巴掌,不疾不徐地拍着桌子,节奏感十足。

“不,这不是谎言,这是我亲眼所见。”我鼓起勇气。

斯大林船长瞪着我,拍桌子的节奏越来越快:“我们委托你担任通讯官,你却背着我们跟祝融号搞你的小集团阴谋,辜负我们的信任,嗯?”

我觉得话题的重点有点偏离了,不得不重申道:“那个我刚才解释过了,现在我们的重点是如何解救这条船。”

斯大林船长讥笑道:“从这群从来不存在的幽灵手里?你确定不是因为那些懦弱的中国人不敢靠近,所以才找出一个蹩脚的理由?”他的手拍的啪啪响动,充斥在整个房间里。

我登时就火了。他侮辱我不要紧,居然还对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人的祖国同胞出言不逊,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指着他大声道:“这些人是来拯救我们的,您怎么能说出如此冷血的话?”

“那些中修分子的话能相信吗?”斯大林船长嘟囔了一句。

我气得回敬了一句:“我看您就是个苏修——不,对不起,苏联已经解体了,您就是一个沉迷在自己想象中的糊涂虫!入戏太深了!同志!”

话音刚落,我看到有两团火花从斯大林船上的瞳孔里爆出来,一下子想起彼得罗夫的警告,但话已出口,我挺直胸膛,准备迎接对方的怒火。

出乎意料的是,劈头而来的不是斯大林船长的怒火,而是阿芙洛尔号巡洋舰……

咣!

我的脑袋遭受了沉重的一击,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接扑倒在地上。我眼冒金星,挣扎着要起来,却觉得天旋地转。只有斯大林船长的咆哮在耳边爆炸:

“你们这些中修分子!美帝国主义!一个个厚颜无耻地爬上我的船,满口谎言,说什么主题旅游,说什么苏联解体,你们就是要把苏维埃搞垮!牢不可破的联盟会失败吗?绝不!绝不!我不会容许你们把这一片神圣的领土给污染掉!”斯大林船长眼睛通红,精神变得极度亢奋。他的双手不断挥舞,似乎在发表一个重要演讲。他说到高潮时,突然动作僵硬,然后抱着那艘砸伤我脑袋的战舰大哭起来。

在船长的哭声中,我意识到自己遇到大麻烦了。

斯大林船长一定是对苏联怀有无限的热爱,所以才在列宾号上维持苏联体制,借此麻醉自己,仿佛还生活在那个旧日时代,逃避现实,不愿醒来——对了,就像是《再见列宁》一样。

但是今天——准确地说是昨天,因为已经过了十二点——上午曾经举办过一次说明会,美国游客和斯大林船长发生了冲突,美国游客骂他说这不过是一次主题旅行,一下子让斯大林船长从迷梦中惊醒,让他回到残酷的现实。

那份对苏联热爱的坚定信仰,终于发生了动摇,让斯大林船长内心的神圣殿堂彻底崩塌。结果导致无神论之壁上出现了一个漏洞,然后怨灵们趁隙而入,侵袭了艾莲娜。

我想通了这个道理,不禁暗暗叫苦。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那么我说苏联解体,等于是给了斯大林船长又一次沉重打击,让他的信仰再遭重创。本来就风雨飘摇的无神论之壁,恐怕会更脆弱了吧。

我非但没挽回局势,反而让斯大林船长进一步清醒过来。现在他的信仰别说动摇,就算是彻底破碎我都不奇怪。我简直不敢想象外面的无神论之壁得出现多大的一个洞。

斯大林船长这时收住了哭声,站起身来,眼神瞪着我放射出奇怪的光芒。他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你们这些苏联的敌人,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挠我们的事业吗?苏维埃代表了历史规律的发展方向,暂时的挫折不会永远持续,莫斯科从来不相信眼泪。”

我听得有点莫名其妙,但至少有一点,就是不能任由他这么疯下去,否则真把我当阶级敌人弄死,就白死了,神经病杀人不犯法啊。

我的脑袋生疼,晕乎乎的,但似乎没流血。运气还算好,船长在盛怒之下,是用阿芙洛尔号战舰的侧甲板砸的——如果他用主炮炮管“噗”地插进我太阳穴,估计我就和冬宫一样,被无产阶级一声炮响插爆了。

我任由船长絮絮叨叨,不动声色地挪动着身体,寻找一个合适的扑击姿势,伺机制服他。船长手握巡洋舰,已经完全陷入癫狂状态,我的话对他打击一定特别大。

我突然大吼一声,朝他猛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试图把他撞向床沿。船长很魁梧,被我这么一撞居然只微微一晃。我暗叫惨了,然后被他揪住衣领抓在半空。

“愚蠢的敌人呐,你以为搞垮了苏联就能动摇我的信念吗?”

我口中发出无奈的荷荷声,快要窒息,双腿无助地在半空踢踏。“好,好汉饶命……我挣扎着挤出几个俄文单词——我他妈还以为我这辈子都用不上这句呢。

这句话让斯大林船长有些困惑,不由得把手松开了一些。我趁机飞起一腿踢中他的眼眶。船长惨嚎一声,把我甩到对面的墙壁上。我的背重重地撞击挂着苏联国旗的墙壁,然后扯着旗面摔在地板上,半天没爬起来。奇怪的是,斯大林船长没有趁机冲过来,反而跪倒在地,垂着头。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这是个难得的喘息机会。我万分艰难地从地板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我没有趁机下手,因为刚才斯大林船长说了一句很寻常但又不寻常的话。

“你以为搞垮了苏联就能动摇我的信念吗?”

这句话让我意识到,我之前的推论有一个逻辑上的致命矛盾。

苏联梦的破灭,和唯物主义信仰动摇之间,并不构成严格的因果关系。苏联解体是政治倳件,船长会为之伤心、为之扼腕,但并不代表他的唯物主义信念会随之崩溃,这是两个层面的东西。

说的简单点,就算船长的苏联迷梦被点破,也不会影响无神论之壁的屏蔽效果——除非船长从唯物主义转向有神论,这层障壁才会出现漏洞。

可看斯大林船长即使是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仍旧对苏联忠心耿耿,对中修和美帝国主义耿耿于怀,怎么可能会变成有神论者?

这么说,信仰动摇,根本另有其人!妈的!我跟斯大林船长打了一场稀里糊涂的架。

我凑近了他一点,轻声呼唤,希望能让他清醒一点。船长不是我的敌人,我们现在得统一战线才行。可我又不敢靠得太近,怕他暴起伤人。

船长跪倒在那儿,嘴里用俄文嘟囔着,表情非常诡异。我听不懂那五句以外的俄文,索性就当成是杂音。我小心翼翼地用英文说:“船长,现在列宾号面临着大危机,我们先抓主要矛盾,一致对外好不好?”

船长含糊地说了一句话,我没听清楚,又凑近了一点,重复了一遍。这时船长“唰”地抬起头,双眼赤红地直视着我。我吓了一跳,急忙后退,然后发现他的眼神不是看我,而是看我身后的东西。

我身后有什么?

我缓缓转过头去,定睛一看,不禁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

这面墙壁本来挂着苏联国旗,刚才被我扯了下来,露出后面的东西。

墙壁上是一个凹槽,里面放着一尊钢铸的暗红色雕像。一把镰刀和一把锤子交叉在一起,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十字。而在这个十字架上,斯大林——正版斯大林——抬起一只手,器宇轩昂地望着前方。

斯大林船长跪倒在地,念念有词,声音抑扬顿挫。我就算不懂俄文现在也听出来了,这分明是在祷告!

这什么情况?我更加糊涂了。

船长念诵声音更加虔诚了,他一只手按在一本厚厚的书上,天晓得是《珙产黨宣言》还是《资本论》,然后慢慢站起来,还在胸口划着一个红五星。

“我靠!”我脱口而出。

我又一次搞错了,信仰动摇的人,正是船长自己。

不,准确地说,是信仰固化。

一般人发现自己的精神支柱破灭以后,会灰心丧气,会信仰动摇,会放弃原来的坚持。这位斯大林船长却反其道而行之,为了抵抗外界让他回到现实的力量,他没有后退,反而前进了一步。

坚定信仰变成了无限崇拜,伟大领袖也就变成了从不犯错的神。他不是不信,而是太信了,信到了极致,结果就是无神论之壁遭到了削弱——因为革命领袖成神了。

我拿眼光瞥向地面,阿芙洛尔号巡洋舰还躺在那儿。事到如今,反而好办了,只要干晕了这个疯子,问题就解决了。我偷偷看了眼船长,他把地上的苏联国旗拿起来,正在试图给自己裹成一身红袍。我深吸一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飞快地抓住那条船的舰首,准备给他的脑袋也来一下“十月革命”级的炮轰。

我本以为船长会冲过来跟我抢,可他却一闪身,把身子探到桌子上的一个话筒上,轻轻按动一个按钮。我不及多想,挥动阿芙洛尔号巡洋舰砸过去,船长不闪不避,反而对着话筒用俄文大吼了一句。然后巡洋舰的粗重身躯砸在他的头颅上,船身断为两截。

船长得意地看了我一眼,用英文说:“来不及了,刚才我已经用全船广播通知了全体船员,这些苏维埃战士都会觉醒的,你跑不掉了。我们在天上的领袖啊,愿人都尊你的历史规律为圣,愿你的主义降临,愿你的组织决定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说完他一翻眼皮,晕倒过去。

我楞楞站在原地,突然感觉到整条船微微震动了一下,就像是肥皂泡啵的一声破裂了一下,先是一段极度的寂静,然后有阴森的嘶鸣声和尖啸此起彼伏,隐隐地似乎还能听到人类的叫喊。

我面如死灰。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列宾号上二十几个船员的精神状态和斯大林船长差不多,都沉醉在苏联迷梦中,并且怀有极为坚定的信仰。他们等于是二十几枚精神炸弹,只要稍微一撩拨,就会和船长一样爆发。

刚才船长在话筒里喊的那句话,我听不懂,但猜也猜得出,大概是某种口号或神启,于是全体船员都进入了信仰神格化的疯狂状态。

这样一来,列宾号外头的无神论之壁就彻底崩坏了,外头的怨灵可以肆无忌惮地进入游轮,把每一个人变成艾莲娜那样的阿凡达。

我颓丧地扔开半截战舰,瘫坐在地上。这趟差事办的,真是再糟糕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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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 14:5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别愁BloodBrood 于 2015-1-2 14:59 编辑

我在原地呆了足足有五分钟,重新站起身来。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至少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绝不能死于非工伤,这是我做人的底线。

我推开门出去,决定先回自己舱室。艾莲娜和她的父母还在那里,我不能把他们扔下。再说了,那里还有我熬的那一锅辟邪药,那玩意说不定也能起到一点抵御作用。无论如何也得撑到救援队赶到。

我飞速冲出门去,外面的风声变大了,整条船的温度在急速下降。不是体感温度,而是心理温度,就是那种你走进某处凶宅觉得阴恻恻的那种温度。现在整条船就像是置身于某个猛鬼别墅里似的,迈腿一走,从心里觉得发凉。

我沿着狭窄的通道朝前跑去,下了几道楼梯,迎面正好看到一名船员。他看到我以后,先是低吼一声,在胸前划了一个五角星,然后冲了过来。我早有准备,在离开船长室之前把天花板上的苏联国徽给撬下来了,这玩意是铝制的,不算沉重。

我把苏联国徽对准他一晃,大喊一声“定!”那名船员呆在了原地。当然,不是我真的会定身法,而是他要打到我,就得先把苏联国徽给砸了,这对于信仰神格化的苏共党员来说,简直不可想象。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极致信仰让他突然有了盔甲,也有了软肋。

我趁他这一愣神,举起国徽猛敲他下巴,然后一通拳打脚踢。他挣扎着要起来,我随手拿起旁边一个红色灭火器,兜头一砸,把他砸懵了。我趁机转过一个弯,跑掉了。这一连串动作是我所能达到的武学巅峰,那真是动如脱兔,静如脱臼一般。

很快我跑到列宾号的三层侧舷通道上,往外一看,登时心惊胆战。在游船外面,那些化为狂风的怨灵仍旧在盘旋呼啸,它们的轮廓变得更加明显,它们的表情也越发狰狞,通道栏杆上已经结上了一层白霜。现在游轮和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了,就像是國镓法定假日的高速公路,任它们随意进入。

怨灵们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出现,几个气旋发出尖啸,朝这边冲过来。我一看,赶紧憋住呼吸,这是恐怖电影里学来的,人呼出的是阳气,不呼吸鬼就感觉不到了。但我很快发现,那些怨灵的速度和方向仍旧很坚定,丝毫不犹豫——我想起刘挖挖说的话,各国的鬼,得用各国自己的法子。这些怨灵是英语系的,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它们哪知道什么是阳气啊!

对付人我好歹还能打上几回合,对鬼怪我可是一点经验都没有。眼看着它们真的冲过来了,我赶紧恢复呼吸,连滚带爬地朝走廊尽头跑去。它们在后头紧追不舍,最前面的一个张嘴哈出一口气来,我半边身子一下子就僵了,太他妈冷了。

我情急之下,想起艾莲娜曾经送我一个圣母像挂饰。顾不得可惜,一把从脖子上扯下来,往后一丢,大喊一声天母赐福!

圣母像穿过怨灵的身体,当啷一声落在甲板上。那群怨灵明显楞了一下,然后围着那掉在地上的圣母像,好奇地嗅来嗅去。有一头胆大一点的怨灵用脸去碰了碰,然后像触电一样猛然缩回来,似乎不太舒服。

我本来还期待这玩意扔进怨灵群里会爆发什么华丽特效,可现在看起来,它对怨灵的影响,和在猫鼻子上涂风油精的效果差不多——它会厌恶,可能打俩喷嚏,最多也就这样了。

这是艾莲娜从梵蒂冈请的,说明这些英文系的怨灵不是新教就是圣公会的。

你们也分的太细了吧!混蛋!我一边大声抱怨一边急速奔跑,那些怨灵放弃圣母像,继续追赶而来。我眼看要冲入舱门,一座硕大的肉山横亘在我面前。我刹车不及,跟它狠狠地撞到了一起,一个女声夸张地尖叫起来。

我从地上爬起来一看,原来对方是同船的一个美国女游客,身材十分健硕,差不多相当于一艘“肯尼迪”航母,我印象很深。可我仔细这么一看,她的脸上一片深绿色,心头狂跳。这么快?怨灵们已经开始侵袭游客了?

那个女游客哎哟哎哟地呻吟了几声,开始用英文大声叱骂起来,脸上的绿泥跟着肌肉移动,还露出几道蠕动的裂隙。我这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涂火山泥美容。

我顾不得理她,起身就走。她却愤怒地抓住我的胳膊,不让我走。我们俩拉扯了一两下,那女游客突然浑身一僵,倒在地上四肢抽搐,脸上开始迅速变成青色。

看来她这次是真的被怨灵上身了。怨灵上身呈现蓝色,她脸上涂的绿泥,蓝加绿,可就不是青色么?我看到一条怨灵的尾巴从她的鼻孔里钻了进去,其他几道怨灵盘旋着她的身体,像鬣狗们在啃噬着猎物。

虽然这么说怪对不起她的,但幸亏她的牺牲,让我争取了宝贵时间。我默默地为她祈祷,然后打算冲过甲板。这时从右侧的楼梯上又冲出一个黑影,我定睛一看,这是另外一个俄国船员。我刚要亮出国徽,却发现他没冲我来,反而大喊一声,朝那几个盘踞在女游客身边的怨灵杀过去。

我惊奇地发现,信仰神格化也不是没有好处,它让这位船员浑身充满了坚定的力量,那些怨灵无法侵袭他,只能发出愤怒的尖啸,围着他打转。船员身子前倾,伸出一根指头,用俄文急速地训斥着、批判着,从他的口中形成一个个言灵,让怨灵们不时蜷缩闪避,如被火烫。

两边对峙了一阵,那个美国女游客突然动了一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深沉的嘶鸣:“诺豪斯!”一把抓住船员的腿,把他推倒在地。她的表情变得扭曲而狰狞,绿泥一块块从脸上跌落,显然那条怨灵已经彻底夺取了她的身体的控制权。因为这个躯壳是美国人,所以对信奉苏联神系的船员的言灵攻击有天然屏蔽作用。

于是,这位俄国船员用言灵攻击怨灵,怨灵拿美国女游客当盾牌,两边你进我退,场面可真是一片混乱。

可惜我对谁胜谁负没有兴趣,而是抓紧时间趁机转身跑掉了。当我冲到游客房间那一层时,长长的通道前一个人都看不到,但我能感觉到,越来越多的怨灵已经潜入,每一扇门背后,现在都有可能在发生着悲剧,隐隐的呼救和尖叫声此起彼伏。

简单来说,列宾号已经完蛋了。

我没有时间哀悼,迅速跑到我的舱室前,舱室的门紧紧关着。我敲了敲门,大声说是我。艾莲娜的父亲谨慎地开了一条门缝,盯着我:

“奥巴马和茶党你支持哪边?”

“关我屁事!!赶紧还钱!”

艾莲娜的父亲如释重负,赶紧打开门:“外面太混乱了,必须小心为上,我得确保你是处于理性状态。”我一进屋,他赶紧把门重新关上。

屋子里暖洋洋的,让我差点落下眼泪。艾莲娜此时依然昏迷,但她妈妈已经帮她穿好了衣服,抱在怀里,她身上的蓝色没有消褪,但也没有恶化。她爸爸递给我一个汤匙,里面盛着最后一点驱邪的汁水。我捏着鼻子喝下去,然后问他们发生了什么?她爸爸说他们一直按时给艾莲娜喂食这个汁水,现在好歹控制住蓝气的蔓延了,但还是没办法把怨灵赶出去,让她恢复清醒。

“没有怨灵冲进这个房间吗?”

“他们暂时冲不进来。”她爸爸自信地笑了笑,朝门口指了指。我回头一看,才发现房间的门口挂了一个晾衣架弯成的马蹄铁。旁边还有一个简易的十字架,是用椅子铝合金腿、床铺上的弹簧以及床头柜抽屉滑动机构拼凑而成的,可以转动,十字架的每一边都挂着好几页圣经,只要一拉扯窗帘线,它就开始像风扇一样呼呼转动,圣经页纷纷飘起来,如同天使的翅膀。

我大为惊叹,这美帝国主义人民的动手能力,实在是太强了。

“这玩意儿管用吗?”我问。

“刚才有几个怨灵想钻进来,被我愣吹出去了。”艾莲娜爸爸得意地说,“这都是我在新约里精心挑选出来的。”

“原来您也是位民俗学者啊。”我颇为惊讶。艾莲娜可从来没提过她父亲对这一行也这么精通。

她爸爸听到我的问题,神色有点惭愧,不由得摸了摸鼻子:“不,不是,没那么高尚。”但是他不肯继续说下去了。

我把全船的情况约略讲了一下,艾莲娜妈妈忧虑地问道:“那么我们现在怎么办?”我说:“固守待援,救援马上就到了。”然后走到舷窗前,朝外望去,外头仍旧是一片漆黑,毫无光亮,也不知道刘挖挖他们到哪儿了。

“如果遇到特别紧急的情况,你带着艾莲娜先走,我们会尽量拖延。”艾莲娜爸爸严肃地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心想这算是托孤了吧,只能严肃地点点头。

艾莲娜爸爸拿起那个转动十字架,站到门口,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姿态。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悠悠传来:“艾莲娜是我们唯一的女儿,这次来南极是我们硬让她陪着来的。你是个好人,如果这次我们撑不过去的话,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履行父亲的职责,陪着她步入教堂,把她交托到一个靠谱的男人手里。”

我没搞清楚这算是信任还是不信任,不过眼下的情况我实在没心思分辨这些事,遂胡乱答应下来。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全都安静地呆在房间里,神经紧绷,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危险。期间有几只怨灵试图钻进来,都被艾莲娜爸爸的十字架硬给冲了回去。我看着他英勇奋战的身影,忽然觉得有些感动,又有些疑惑。

感动的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深沉的爱;疑惑的是,他看起来对这一套驱魔的手法相当熟稔,可又不承认是民俗学者,那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难道这船上真正的普通人,只有我一个?

形势越来越糟糕。渗入舱门的怨灵越来越多,艾莲娜爸爸疲于奔命,不停地扯动十字架抵挡,圣经纸页在疯狂的转动中不断化为碎片,只能让我拿起圣经不断补充。短短二十分钟内,威力最大的马太福音已经消耗一空,其他三个福音也即将告罄,保罗书信和使徒行传的驱逐威力要差很多。

我“嗯”了一声,还没等低头,这时门外又传来疯狂的砰砰砸门。艾莲娜爸爸把十字架递过去,却毫无效果。我拦住他道:“估计是哪个俄国船员,十字架和圣经对他们是没用的。”

对付俄国船员,只有物理攻击一途,可我们现在不敢开门,一开门就要被怨灵趁虚而入。门外的敲击声越来越大,还有俄文大声在叫喊。屋漏偏逢连夜雨,艾莲娜妈妈突然大喊,说它们从窗户钻进来了!

我急忙回头,看到几道白烟从窗户缝隙缓慢地渗进来,屋子里的温度骤然降低。我大惊失色,急忙拿手头的几页圣经去糊窗缝,暂时封堵住了,可很快外面传进来的寒气把纸冻成冰,然后一点点碎掉。

艾莲娜爸爸用身体顶住门,回头对我喊道:“在屋里呆着早晚得完蛋,要不要杀出去?”

我环顾四周,绝望地回答:“能去哪儿呢?现在恐怕全船都游荡着怨灵、狂信船员和被上身的游客,外头冰天雪地,出去一准冻死啊。”

艾莲娜爸爸说:“你不是说这里离救援船只有几公里吗?我们从窗户跳出去,从冰面离开。”

“这条船离冰面得有二十多米,跳下去肯定摔死。”

“也不一定!”艾莲娜爸爸说,“这里离左侧舷梯不远,前两天我们从那儿下船去看过企鹅。咱们可以顺舷梯下去。”我沉思片刻,祝融号的救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于是也就同意了。

我又撕了几页圣经糊到窗户上做简单的防御,然后抄起苏联国徽。艾莲娜爸爸和我默数了一二三,他猛然拉开门,我把苏联国徽往外一砸,“哎呀”正中一个人的鼻梁骨。他疼得蹲在地上,嘴里拿英语嚷嚷着你们干嘛啊,我听他声音有点耳熟,再仔细一看,居然是彼得罗夫。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变成……”我看到彼得罗夫的眼神很正常,一点也没有狂信徒的样子,心中大为疑惑。彼得罗夫苦笑着回答:“一条船上总得留那么一两个清醒的,负责跟外界沟通啊。这一切都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

“那你来这里干嘛?”我急匆匆地打断他,现在不是听诉苦的时候。

彼得罗夫瞪了我一眼:“还不是因为你!跟你反复叮嘱过,不要用苏联的话题激怒船长,你不听!现在整条船全乱套了。你赶紧跟我去得跟船长道歉。”

看来他还没意识到现在船上的状况,我叹了口气,把列宾号被怨灵围攻的事情说了一遍,还让他看了艾莲娜的状况,彼得罗夫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说苏维埃的船上怎么可能闹鬼,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猛然又抬起头来:“不对啊,我这一路走过来,没看到什么怨灵啊。”

我说你是俄共党员,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怨灵不愿意接近。彼得罗夫苦笑一声,似乎不愿意再提起这个话题,他问我:“这么说,现在列宾号彻底成了幽灵船了?”

“准确地说,是战场,是唯物主义狂信战士和被怨灵附身的美国游客之间的战场。”我拍拍他肩膀,表示哀悼。

彼得罗夫失神片刻,用手快速搓了搓脸,站起身坚定地说:“我是本船还保持清醒的最高级别船员,我有责任保护游客的安全。我会把你们安全护送离船的。”我仔细观察他的眼神,坚毅镇定,充满责任,希望不是演技。

我把撤离计划告诉他,彼得罗夫表示这计划很好,而且他知道怎么操作放下舷梯。

这是今夜唯一一个好消息。

“你们下了船,一直朝前走,千万别走偏。如果祝融号坐标没错的话,它就在正前方三点五公里的地方。你们的救生服里有手电,随时观察地面,一看到有裂缝,立刻沿裂隙的垂直方向方向跑,绝对不可以迟疑。对了,右边口袋里有一枚照明弹,靠近祝融号时拽一下屁股对准天空就行——我说的是拽一下照明弹的屁股,别搞错了。”

彼得罗夫给我们每一个人都穿上专用的南极救生服,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各种注意事项。我注意到他用的是“你们”,忍不住问道:“你不跟我们走吗?”

彼得罗夫道:“船长还未下令弃船,我身为二副是不可以离开的——再说我照顾了他们二十多年,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放手。回想那一天……”我已经没精力去考虑这些。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说出去再说!

我扛起艾莲娜,艾莲娜爸爸拿着十字架在前,彼得罗夫搀扶着艾莲娜妈妈在后,从我的舱室走出去。有了彼得罗夫这个地头蛇的指引,我们一路走得飞快。沿途怨灵和被怨灵上身的游客试图骚扰,都被打退。还有几个船员靠近,我们按照彼得罗夫的指示,低垂着头唱苏联国歌,有惊无险地蒙混过去。

到了舷梯前,彼得罗夫打开舱门,启动马达,很快一条长长的梯子朝着外面漆黑的冰面伸过去,哒哒声持续了两分钟,然后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梯子架牢了。

舷梯上结着厚厚的冰,这并不寻常,大概是怨灵造成的结果。我们小心翼翼地踏上梯子,冒着严寒一步步地朝下走去。外面真是冷啊,狂风持续地吹着,雪花像飞镖一样狠狠地抽在我们身上,严寒像一只章鱼紧紧吸在我们身上,触手抱紧。

此时半空仍有怨灵徘徊,到一半的时候,怨灵发现了我们几个从船上偷偷溜下来的人,一声尖啸,开始朝这边聚集过来。我们哗啦哗啦地把圣经最后几页书往外撒,跟撒纸钱似的,然后加快了脚步。

怨灵们的速度要比我们快很多。眼看为首的几个就要冲过来了,艾莲娜爸爸怒吼一声,挡在我们面前,把十字架一横,可是最后一页圣经“唰”地被寒风吹走,武器顿时失去了威力。一只怨灵呼啸着扑向他,他急忙一闪,脚下一滑,一下子失去平衡,滚动着跌下舷梯,我们听见有骨头碎裂的声音,恐怕是腿断了。

“你们快跑,别管我!”艾莲娜爸爸趴在地上大吼。

我扛着艾莲娜刚迈开腿要跑,脚下一滑,咣当一声也摔倒在地,一路颠着屁股朝下滑动。艾莲娜的妈妈也随之往下翻滚,一时间人仰马翻。站在舷梯口的彼得罗夫见状不妙,赶紧拿下一把消防斧,跑下舷梯试图帮忙。

可这玩意对怨灵毫无意义,彼得罗夫凌空劈砍几下,全砍在空气上,看起来古怪而可笑。彼得罗夫抬起手,怒吼道:“以唯物主义的名义!快点滚开!”怨灵们被震退了一点,但很快又蜂拥上来。这只有一个解释:彼得罗夫的信仰并不坚定。或者说,他只是一个弱无神论者,只能排斥怨灵,却无法否定它们。这倒是解释了为何他和其他船员不同之处。

场面很快变得一边倒,彼得罗夫和怨灵谁也奈何不了谁,可他根本无法顾及我们。艾莲娜的爸爸和妈妈都摔伤了,我背着艾莲娜,也无法动弹,只能匍匐在冰冷的冰面上,大口喘息。圣经早就撕光了,弹尽粮绝。我们所有人就这么躺在冰面上,走投无路,等着怨灵们扑过来。

就在这山清水秀……不,山穷水尽之时,从黑暗的远方突然亮起一颗照明弹。这照明弹升到半空,突然爆发,光芒如朝日初生,清澈而锐利。原本不可一世的怨灵们,在光照下纷纷发出痛苦的呻吟。然后一个意气风发的声音传来:

“湘西怀化刘家辰溪派第二十八代传人中国國镓特种运输处副科长享正科待遇刘挖挖在此!妖魔休得猖狂!”

我趴在冰面上差点哭出来,刘挖挖你总算是赶到了。我正要起身相迎,第二声气势恢宏地从远处传来:“我操,雪地车抛锚了!老马你再多坚持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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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 15:08 |只看该作者
刘挖挖这个人,我是在某次从非洲飞往中国的航班上认识的,至于什么缘由我也不想提了,总之算是认识了一个奇怪的人。

他的工作单位是國镓特种运输处,当然,你在公开记录里查不到任何关于这个部门的描述,它隐身在“有关部门”这个称谓之下,从事一些奇奇怪怪的工作。我有幸见识过一次,一点也不想见识第二次,但事与愿违,在南极我又跟这个部门发生了第二次联系。

十多个身穿橘红色羽绒服的人从黑暗中驾驶着雪地摩托冲出来,这些摩托上无一例外都前置架着一个高音喇叭,喇叭里放着大分贝的《爱情买卖》和《最炫民族风》。音乐震耳欲聋,恐怖气氛荡然无存,怨灵们对这种攻击似乎十分惊恐,它们远离我们的身体,惊慌地四处逃窜,有的被突然拔调儿的“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碾过,有的被“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撕扯得粉碎。很快我们周围的一片区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邪灵的痕迹。

雪地摩托们把我们围成一个圈,喇叭冲外,就像是防备印第安人突袭的白人移民车队一样。音乐的音量变小了一点,大概是顾虑到我们这里伤员比较多,听多了对人体也有损害。

一辆涂成红色的宽履雪地车隆隆地开过来,车灯明亮,那两个超宽的履带给人无比的安全感。一个人跳下雪地车,径直朝我走来,握住我的手,动情而略带自责地说道:“对不起,同志们,我来晚了。”

他把墨镜推到额头,露出一张大麻子脸。我狠狠朝他肩膀上砸了一拳,如释重负:“你们要是再晚来一步,就得给我追认烈士了。”刘挖挖安慰我道:“这你倒不用担心,我们处有烈士名额,申请起来挺快的。”

他环顾四周,忽生感慨:“老马,咱俩还真有缘分,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都能碰见。”
“我宁可没缘分。”我疲惫地回答。这一天晚上耗光了我几乎所有的人品。

刘挖挖面色变回严肃:“我们刚离开祝融号,就接到报告说列宾号的无神论之壁突然消失了,我们一路加速狂奔,这才勉强赶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把列宾号上的异变简单地说了一遍,刘挖挖听得很仔细,还想掏出本本来记,后来因为羽绒服太臃肿才作罢。他听完以后,拿起涂了牛眼泪的望远镜往列宾号上看了一圈,什么也没说。

“不是说驱逐怨灵得看文化背景吗?为什么你们一放这两首歌它们就跑了?它们能听懂?”我问。

“音乐又不分国界的。”

我们在聊着,这些救援队员训练有素,分工明确。两个简易帐篷很快在冰面搭起来,艾莲娜的父母被抬进其中一顶帐篷,接受简单的急救处理。而艾莲娜则被平放在另外一顶帐篷里;彼得罗夫没受伤,但他作为列宾号唯一幸存的船员,被两个队员围住盘问,我勉强能听见他们在用流利的俄语交谈——或者说争辩。

这个彼得罗夫是个好人,但似乎隐藏着许多秘密。不过这些事自有國镓操心,我更关心的是艾莲娜的安危。

我抬头看去,一个人从艾莲娜的帐篷里钻出来。他也穿着橘红色羽绒服,但胸口标了一个小小的十字架。他走到刘挖挖身边,扯开口罩和墨镜,露出一张苍老而严肃的脸。刘挖挖热情地向我介绍:“这位是王利发主教,咱们國镓培养的宗教人才,特意为这事调过来的。”

王利发主教冲我简单地点了下头,然后对刘挖挖说:“刘科,我检查过了,这位小姐确实是被邪灵上身。”我急忙问:“能驱走吗?”王利发主教沉思了一下,说我尽量试试。然后他走到雪地摩托那,拿了几样东西过来:一个盛满了水的矿泉水瓶子、几根蜡烛和一个十字架,再次钻进帐篷。

出于关心,我凑到帐篷前,屏住呼吸看着。王利发主教点燃蜡烛,举起矿泉水瓶,有节奏地向艾莲娜抖去。矿泉水瓶的瓶盖被钻了几个眼,清水从中洒出,落在艾莲娜的额头。一接触到她的蓝色肌肤,水就嘶的一声蒸发掉了,蓝色也消退了几分。我猜这大概是圣水之类的玩意儿。

王主教抖了一阵圣水,把十字架取出来,贴在她的额头,庄严地喝道:“邪灵,我以國镓宗教办的名义,命令你滚出这个身体!你这利用宗教进行违法犯罪活动的恶魔,我命令你出去!出去!”

艾莲娜猛然仰起头,双目圆睁,青筋绽起,全身肌肉都在不停颤抖。

王主教的声音还在庄严地继续:“你这宣扬歪理邪说的邪灵,出去!一切宗教信仰都是有自由的。公民有信这个教的自由,也有信那个教的自由。有过去信现在不信的自由,也有过去不信现在信的自由!成全在我,得救也在我!”

艾莲娜彻底醒了,神情极痛苦,深附在身体上的蓝色似乎在缓慢被拔离身体。

“以圣父、圣灵、圣子和國镓宗教办的名义,你这宣扬歪理邪说的恶灵,给我出去!出去!”王主教第三次喝道。蓝色终于彻底脱离了艾莲娜的身体,化为一道烟想要逃出去。王主教上前一步,把矿水水瓶盖拧开,兜头泼去,那邪灵一声惨叫,像火堆一样被圣水浇熄。艾莲娜喘息着重新躺下去,双目恢复了神智,身上再没有那种奇特的蓝色了。

(关于王主教的事迹,请参看祝佳音《驻马店驱魔人》。)

王主教洗了手,走出帐篷,神色却有些怪异。我进了帐篷,握住她的手,说现在你们全家都平安。艾莲娜给了我一个虚弱的微笑,啥也没说。

等我从帐篷出来,刘挖挖把我拽住,严肃地问:“你跟这个艾莲娜是什么关系?”我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回答:“萍水相逢。”

“这么说你不知道她的底细?”

“她能有什么底细?”

站在一旁的王主教抬起手掌,语气严肃:“她右手中指戴着一枚金戒指。”我点点头,表示有印象,那个戒指形状扁平,边缘锋利。王主教说她的身体已经被邪灵彻底侵蚀,但灵魂却隐藏在这根手指里,一直没有熄灭,否则不可能恢复的这么快。这枚金戒指的样式他在梵蒂冈自费留学的时候曾经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历。

刘挖挖见我回答不上来,也不为难。他拍拍我肩膀道:“行啦,会有人护送你们回祝融号。我们得先出发了。”

我一愣:“怎么?你们不是来救援列宾号的吗?”

“救援列宾号是祝融号的任务,我们可不是。”刘挖挖把视线投向宽广深远的南极大陆:“救你们只是顺便,我们还得往里去呢。”他没继续说,想必是國镓机密之类,于是我也没再问。这一晚上的事已经够我受的了,我不想再节外生枝。

此时彼得罗夫完成了跟救援队员的交谈,他走到我身边,一脸悲戚地望着怨灵肆虐的列宾号。

“别担心,这些救援队员都是专业人士,他们会处理的。”我安慰他。

“唉,这都怪我,二十多年前,我就该下定决心……”

彼得罗夫的感慨还没说完,我的脚下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喀拉”声。我低头一看,在我脚下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隙,在光滑的冰面上分外明显。彼得罗夫还要拽着我说,我说等一下,
又迈了一步,又是喀拉一声,裂隙变大了,而且变长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瞬间停滞了,都在侧耳倾听。又是一声“喀拉”声传来,这次声音变得十分巨大,那裂隙一下子扩展成了一片鸿沟。

冰面裂了!

我脑子里一下子想起彼得罗夫的叮嘱,下意识地朝着裂隙的垂直方向跑去。等我跑开十几步远以后一回头,看到短短几秒之内,周围的环境已经剧变。裂缝如同蜘蛛网一样迅速蔓延,将冰面切割成几十片大大小小的碎片,数处冰面已经高高翘起,如同恶魔的尖牙。恐怖的喀拉声此起彼伏,像有无数把德州电锯在水下缓慢地切割着。

我的运气还算不错,第一时间选对了一块比较大的冰面,暂时没有倾覆之虞。我环顾左右,和我在同一块浮冰上的还有刘挖挖、王主教、彼得罗夫以及躺在帐篷里的艾莲娜。

但当我再仔细观察一下,才发现我的选择真是再糟糕没有了。

其他队员、艾莲娜父母所在的冰面并没有发生大面积破碎,附近的列宾号也仍旧被寒冰死死封锁着,发生碎裂的只有我们站的这一片区域。

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在我们与救援队员和列宾号之间划出两道宽阔的鸿沟,中间是漆黑而寒冷的海水。更糟糕的是,我们所站的这片区域也并不安全,边缘在不断破碎,不知什么时候这片浮冰就会彻底沉没。

“快往岸上跑!”彼得罗夫大喊。

大家如梦初醒,列宾号的位置,离罗斯陆缘大冰架很近,只要跑到陆地上,至少不会被海水吞没。之前因为冰面冻的实在太结实了,大家都混淆了陆地和海面的区别,彼得罗夫到底是跑南极的资深船员,最先反应过来。

我和刘挖挖搀起刚刚恢复过来的艾莲娜,彼得罗夫搀着王主教,一群人狼狈地朝陆地狂跑。黑灯瞎火,冰天雪地,我们根本没办法分辨什么时候算是跑上陆地,只能脚下不停。我一边跑一边告诉自己,以后出门一定要看黄历,不然没法解释我这一晚上的凄惨遭遇。

不知跑了多久,我觉得我肺里的空气已经都抽光了,才听到彼得罗夫高喊了一声:“行了,我们安全了。”

我一回头,发现在我们身后,冰雪陆地和冰封大海之间多出一条蜿蜒黑色的水面,像是一条不断变宽的巨蟒,那是我们一路狂奔的痕迹。如果彼得罗夫反应再慢一点的话,我们恐怕都要葬身在这极地的海洋之下了。

我们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喘息不定,这可真是死里逃生。南极这个鬼地方,看着一片坦荡,真是步步凶险。我问艾莲娜身体情况怎么样,艾莲娜说还好,就是稍微虚弱了点。她蜷缩在我怀里,尽量靠得紧,我伸手搂住她,眼神却总往她手指上的那枚戒指上瞟。

刘挖挖和王主教站开几步,小声讨论着什么。彼得罗夫双手抱臂,伫立岸边,双眼望着生死未卜的列宾号,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幸中的万幸是,我们虽然逃得仓促,但身上衣服还算齐全,兜里的巧克力、营养剂也都够,坚持到天亮应该问题不大。反正救援队员就在附近,可以绕过来支援我们。我闭上眼睛,说真的,我真的受够了。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如果告诉你危机一直不曾结束,你可以坚持很久。但当你眼看就要结束冒险回到安全的地方,突然又被抛到危险境地,这种落差谁也受不了。

刘挖挖走过来对我说:“老马,我们必须得走了。”

“走?去哪?”我一愣。

“國镓还有任务,必须尽快完成。”刘挖挖一脸严肃地说。

“到底是什么任务?为什么还要我们跟着?”

“对不起,不能说。”

我听到这句话,整整一晚上压抑在体内的愤怒终于爆发了。我一个普通人东奔西走了一宿,几次差点死掉,结果所有人——注意,是所有人——都对我藏着掖着,你们个个都有秘密,什么我都没资格知道。凭什么让我一个普通人要卷入这样的事情来啊!凭什么让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给你们卖命啊!

我怒火勃发,站在黑暗的南极大陆边缘肆意地大声斥骂着,一连串的脏话喷薄而出。一般来说,我的原则是从来不说脏话,不过今天情况特殊,由得我放肆一把。刘挖挖瞪着我,半天说不出来话,他没料到我发飙起来这么可怕。王主教做了个手势,我猜他的意思是这个人会不会也被恶灵附身,要不要出手。刘挖挖摇摇头,说恶灵哪知道这么多骂人的花样。

等到我骂累了,刘挖挖赶紧讨好地递过一根烟来,说老马你消消气消消气。我没接:“别污染环境,我不抽!我怕知道你们组织有纪律,可现在局势已经变成这样,你们还不信任同行者,那就没意思了。”

刘挖挖和王主教又商量了一下,两人还激烈地争辩了几句。然后刘挖挖转过来对我说:“好把,老马,我和王主教讨论了一下,一致认为你是可以信任的。非常时期,我们就告诉你吧,但你一定得保密。”

我哼了一声,等着听。

刘挖挖叹了口气,把烟夹在手里没点燃,一脸深沉地说道:“其实这事说起来也简单。一个月前,咱们國镓有位高层出席领土争端的外交磋商,结果中了敌对势力的诅咒——具体是哪块领土的争端我就不提了,反正还没解决——这种诅咒非常强悍,连副部级的高人都没办法解除。好在咱们國镓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最后在民间搜罗上来一个叫做三才八门斗底南北换死求生的阵法。经过研究,这个阵法可以为高层解除诅咒,可就有一个难处。”

“别卖关子,快说。”

“这个大阵的运作原理,是通过八门中的生门吸收人体内的诅咒,然后从死门排出。俗话说,南斗注生,北斗注死,所以阵法要求运作的时候,生门在正南,死门在正北。”刘挖挖说到这里,拍了拍自己的大脑袋,“难处就在这里了——生门吸收人体诅咒,这个好办。死门排除诅咒,这可就麻烦了。那位高层受到的诅咒太严重了,经过计算,必须有四倍的死门才有希望把诅咒排干净。换句话说,这个阵法要想救人,里面得安置四个死门,还都得是正北方向的。”

“那怎么可能?”

“在中国那是绝无可能,但现在不一样了,地球上有一个地方可以实现。”刘挖挖的眼神变得深邃,望向远方。

我忽然明白了:“你是说,南极点?”

“没错!整个地球,只有一个地方四面都是北,那就是南极点。”

我一拍巴掌:“明白了,所以你们是打算去南极点给高层布阵?”

“不,不。美国人在南极点附近有个阿蒙森-斯科特站,那儿有跑道,坐飞机去就行了,不用我操心。真正的麻烦,是出在大阵运作期间。这八门斗底南北换死求生的解除诅咒效果非常强大,可是它不够环保。那些诅咒之力从死门排除以后,会污染方圆千里的环境,都沾染死气,倘若有死物的话,被这玩意沾上很容易诈尸。好在南极这地方冰封万里,毫无人烟,不用担心造成麻烦。國镓提前知会了所有的南极科考站,让其中成员提前做了防范,算是万全之策——可是千算万算,我们漏算了一个人。”

“谁?”

“罗伯特·福尔肯·斯科特。”刘挖挖森森地说道。

这个名字我知道,所有来南极的游轮上,导游都会不厌其烦地把他的故事讲一遍。英国人,著名探险家,他在1912年和挪威探险家阿蒙森同时展开抵达南极点的竞争。结果阿蒙森先抵达,并顺利撤出。而斯科特返回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严寒,死在了半路,成为悲剧英雄。

刘挖挖道:“后来搜救队前往救援,发现斯科特和其他两个人的尸体倒在距离鲸湾出发基地275公里处。搜救队把他们三个人就地掩埋,然后只带着他的日记和岩石标本返回。”

我面色一变:“你是说,这个大阵排出的死气,让斯科特诈尸了?”

“办事的人光想着保护南极大陆上的活人,结果把这个一百多年前就躺在南极冰下的死人给遗漏了——教条主义害死人呐。”刘挖挖痛心疾首。

“那斯科特诈尸会有什么后果?”我谨慎地问。

“具体情况现在还不清楚,所以國镓派我和王主教过来,亲自前往斯科特的墓地查看。我们走到鲸鱼湾,恰好接到列宾号的求救信号,得知你们突然被冰封,又被怨灵围攻,意识到这事可能变严重了,才引发了这大规模的怨灵骚动。于是我们加快了准备速度,尽快赶到斯科特墓。”

“这么说,你们如此高效,根本不是为了救列宾号。”我瞪着他,亏他在电台里说的那么热心,原来根本不是为了我们。刘挖挖尴尬地摆摆手:“也不能这么说,客观事实我们不是出手相救了嘛。”他拽着我胳膊,愤愤不平地小声道:“还是我力主从这条路线走,才能‘顺便’救下你们,如果按照上级指示先抓主要矛盾,就直接奔斯科特墓而去了,把你们这些次要矛盾甩给后续救援人员。”

“好吧好吧。”我得领这个情。

在黑暗中,刘挖挖伸手指向这一片仍旧在持续破裂的浮冰:“这次离奇破裂,和离奇冰封一样,恐怕也是鲸鱼湾附近要发生异变的征兆。这说明斯科特的情况已经变得非常可怕,我们不能等天亮跟救援主力会合,必须立刻赶过去,以免酿成大祸。”

“会有什么大祸?”

“南极这地方适于保存尸体,你想啊,一百多年保存完好的僵尸,又带着无尽怨气,这样的家伙吸足了死气彻底诈尸的话,实力将会变得极其可怕——这么说吧,他一个人申请联合国入常都够资格。”

我倒吸一口凉气,那还真是不得了,称得上是强可敌国了。

“那你们干嘛非要带我去?”我还是不解。

“还记得上次在飞机上那次危机怎么解除的吗?”刘挖挖微笑地望着我:“那时候我就看过你的八字,是个海纳百川、兼收并蓄的命格。虽然没什么战力,但对灵异之物有天然的吸引体质——本来是不用你的,我们队里带了合适的人。但这浮冰突然破裂,偏偏让咱俩踏上了南极大陆,可见是天意啊。”

我苦笑一声:“我拒绝吗?”刘挖挖拍了下胸脯:“别怕,有我在呢,至少也能给你留个全尸。”随即又哈哈大笑:“开个玩笑而已,别露出这种脸色。不过老马啊,这么大的秘密都跟你说了,你如果拒绝参加,也太说不过去了。我现在可是代表着國镓,你跟國镓过不去,那可就……”

“好吧好吧……”我无奈地点点头。國镓要征用你,你还能有什么推脱?

这时彼得罗夫和艾莲娜凑过来,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刘挖挖说能跟他们讲么?刘挖挖说眼下人手不足,能多两个帮手也不错。于是我用英文简单地把现在的局势讲了一遍,问他们是否愿意加入。

“我加入。”彼得罗夫说,他握紧了拳头,“我要亲自看看毁掉列宾号的人,二十多年前我曾发过誓……”他还没说完,艾莲娜也抬起手来,看着我柔声道:“我也去,我不会拖累你们的。”

艾莲娜大病初愈,我有点担心她的身体,说你还是在这里等着救援吧。彼得罗夫还想继续他的话题,没想到一旁的王主教开口道:“我来为霍普金斯小姐担保,她可以去。”我眉头一皱,这位王主教和艾莲娜素昧平生,却表露出如此信任,却是因为什么?

看来此事还是和那枚戒指有关。该死,他们看起来每个人身上都藏着秘密,这真让我感到不爽。艾莲娜似乎注意到我的眉头皱起来,她红唇轻启,想说点什么,可以一阵大风吹过,把她的叹息给遮盖住了。

在场的五个人的思想都统一了,那么接下来的就是技术问题。

“我们怎么过去?这冰天雪地,一路都是冰山峡谷裂缝深沟,而且要走上将近三百公里。我们没有交通工具,也没有长期补给,怎么可能抵达?”

刘挖挖眯着眼笑起来:“老马啊老马,你别忘了我的本职工作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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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 15:12 |只看该作者
刘挖挖是湘西人,他的本职工作是湘西最有名也最神秘的职业——赶尸匠。他技术精湛,德艺双馨,而且还是公务员编制。据他自己说,还得过赶动中国的业内大奖。

可是,这里是南极啊,哪找尸体给他去赶?难道要把我们都杀了,再赶过去?虽然我信任刘挖挖的人品,可在这种黑暗冰冷且压抑的环境之下,心中还是禁不住一寒。刘挖挖一眼就看出我的心理活动,略带不满地说:“老马你这个人,就是对國镓太不信任。我就算想赶你们的尸,你们也得能赶动才行啊。南极这种地形,没两步你们就得全趴下。”

“那你打算怎么走?”

刘挖挖得意地一翘拇指:“入乡随俗,当然得找当地居民帮忙喽。”在他身后的冰面,我看到一群黑影探头探脑,好奇地朝这边瞄过来。他们队列严整,制服统一,在南极只有一类生物
会这么干。

企鹅?

我认出它们了,这是一群帝企鹅,他们的巢穴大概就在附近,前两天还跑到列宾号旁边去围观,许多游客都纷纷下船拍照。我记得彼得罗夫还特意介绍过,鲸鱼湾、罗斯海到罗斯冰架之间恰好是帝企鹅栖息的地盘。

“你不会打算赶企鹅尸吧?”

“这是帝企鹅,个头高,体力强,虽然速度不如雪橇犬,但胜在一个稳字。在南极我们不能太挑剔。”

“难道你打算杀死它们?”我质问道。我不是极端动保,但为了赶路而杀死这些小动物,我良心还是过不去。

刘挖挖看向我的眼神居然有点受伤:“你怎么会认为我是那种人!赶尸名字里带个尸字,但从来没说过一定非得赶死物不可!现代赶尸理论发展迅猛,可不能拿老眼光看人。”

我知道如果这时我接茬儿的话,肯定会引出他长篇大论的赶尸理论,赶紧点点头:“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别解释了,赶紧动手吧。”刘挖挖却不依不饶,他一边从身上摸出一堆古怪物件一边絮絮叨叨:“赶尸是一门年轻而古老的学科。古人缺少科学理论指导,只知道可以驱动尸体。解放后,在周总理的关怀下,现代赶尸学取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它本质上是对生物电以及肌肉驱动模式的应用,所以不再局限于死物,有生命的生物其实更加适用……”

刘挖挖唠叨着,把一团套着黄胶皮的电线扔在冰面,又拿出几个奇怪的元件,撅起屁股趴在地上一个一个接起来——具体的细节我无法复述,总之有点像是玩乐高积木,又像是组合什么电路图。

刘挖挖摆好了一个电线交错的复杂阵势,然后往中间丢了一块口香糖。二十余只帝企鹅被口香糖所吸引,迟疑地靠近这个圈子。它们一踏进去,刘挖挖摆出一连串复杂的手形,口吐不知哪里口音的九字真言:淋!病!患!者!皆!阵!列!在!前!

随着咒文念诵,那些企鹅周身一颤,然后都僵直不动。他又拿出一堆用朱砂画着二维码的黄色符纸,每个企鹅脑门儿贴一张,屈起二指,在符纸上猛地一弹,大喝一声:“嘎!”被弹的帝企鹅立刻拍动翅膀,“嘎嘎”回叫数声,就算是仪式完成了。

在刘挖挖指挥下,帝企鹅们一起趴在地上,每三只聚成一团,前二后一,组成了一个简易的座椅。五个人,一共用了十五只帝企鹅。他看到我们有些迟疑,催促道:“别担心,它们只是进入催眠状态,完成任务后它们就会恢复,最多是消耗点脂肪罢了。”

于是我们谨慎地分别骑上帝企鹅组成的活车,身子压在中间,两条腿蹬在两侧的企鹅脊背上。刘挖挖骑在队伍最前面,回过头说:“等一下不许笑话我哈。”我有点纳闷:“我笑话你干嘛?”

很快我就知道原因了。刘挖挖双手撑在企鹅的脊背上,昂起粗胖的脖颈,大声叫道:“嘎,嘎嘎,呱呱!”那样子别说多滑稽了。别说我,就连彼得罗夫和艾莲娜都忍俊不禁,只有王主教一言不发,神情肃穆。

我仔细观察,发现每次刘挖挖喊嘎,帝企鹅们都会振翅应答;每次喊呱,帝企鹅们就会把身子贴得更低,以获得更高速度。刘挖挖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赶尸的关键,就是赶尸匠要打头喊着话,湘西赶尸 生人勿近,一方面是提醒别的路人,怕被吓到;二是引导尸体向前行进,这就和跟部队里喊一二一来规范步伐是一个道理。现在赶的不是人是企鹅,自然地用它们所熟悉的话了。可惜我学了很久,都没过四级。”

“怎么没考过呢?”我闲着也是闲着,随口问到。

“谁他妈想得到企鹅也有方言啊!设得兰群岛的企鹅跟南乔治亚岛的企鹅发音就不同,新西兰的仙企鹅跟麦夸里岛的王企鹅还会互相嘲笑对方口音,可难了。”

这个世界,还真是神奇……我感叹道。

就在刘挖挖这奇怪的声音中,帝企鹅们开始滑动。它们的肚皮紧贴着冰面,身子呈流线型,开始时速度很慢,随着刘挖挖的声音提高,它们的速度也快起来,我紧张地俯下身子,双手抓住两侧企鹅的翅膀,感觉寒风在耳边飞速吹过,像是滑雪时冲下中级雪道一样。

大概是刘挖挖施法的缘故,这些企鹅的速度奇快无比,我甚至以为它们在飞。在这些企鹅面前,一路的沟堑峭壁冰丘根本不成阻碍,它们轻松地一滑而过,行云流水,时速惊人。在这南极的荒唐极夜里,五个人类骑在十五只黑白色的帝企鹅身上,飞速滑过无垠的晶莹冰面,匆匆地朝着深邃的腹地滑去,像骑士踏上征途,又像在陆上飞行的鱼雷。天空幽暗,月亮隐身不出,只有几颗星星庄严而好奇地俯瞰着奇景,给苦逼的旅人们带去一点点光亮。

这一番场景,只应该出现在某一部荒诞童话书里的插图。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不是文学修辞,我是真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的刘挖挖忽然一抬手,喝令停止。五辆企鹅车慢慢地停在冰面上。刘挖挖掏出GPS举起来晃了一圈,说这附近的死气浓郁,斯科特的葬身之地,应该就在附近了,可惜精度不够,没办法锁定具体地点。

我环顾四周,这是一片极其荒凉的雪原,有那么几处微微隆起的冰丘,左侧远处是一片高高凸出地面的冰盖,除此以外空无一物,看上去既单调又危险。

当初救援队找到斯科特以后,只带走了他的日记和岩石标本,将他的遗体埋葬。那段时间南极的气候非常恶劣,根本不可能给斯科特挖一个正规的墓穴。所以救援队只是简单地把他埋在冰下,没有墓碑,只竖了一面英国国旗。时过境迁,英国国旗早就刮没了,想在这种环境下找到斯科特的坟墓,不是件容易的事。

刘挖挖拿起望远镜搜寻了一圈,试图凭目力锁定,但仍旧失败了。他说只确定在这方圆三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再精确就不知道了。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王主教忽然开口,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对刘挖挖或我说,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艾莲娜。

“霍普金斯小姐,请你帮忙。”王主教用英文说道。

我一下子以为听错了,他怎么会去找艾莲娜?她不过是个民俗学者,问彼得罗夫这个常年呆在南极的船员都更靠谱吧?但我回想起艾莲娜他爹在船上的表现,还有她那枚戒指,说明这姑娘身上的秘密可不小。

艾莲娜在被点名的一瞬间有点犹豫,但她看了我一眼,终于咬咬牙,从企鹅车上下来。我在旁边瞎琢磨,难道她是斯科特在美国的后裔?那枚戒指莫非是进入斯科特坟墓的钥匙?她会不会一挥手,就有一座冰雪宫殿平地而起?

可惜这些奇幻场景一个都没出现。艾莲娜下车以后,仅仅只是从刘挖挖那里借来望远镜,举在眼前在四周观察。这让我有点失望,这算什么?王主教请她出手,就因为这姑娘视力比刘挖挖好而已吗?

不过我没吭声,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彼得罗夫凑过来,站在我旁边,突然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望着这个俄国汉子,不明白为何他冒出这么一句来,不是说俄语里没这个词儿么?

他的神情萧索而忧郁,回头望向海湾的方向。不知道现在列宾号上是个什么情形,那些救援队员应该已经处理好了吧?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估计列宾号事后肯定会退役,最后一块苏联领土就此消失。

“该道歉的是我,把斯大林船长和其他船员的梦给惊醒了。”我只能这么宽慰他。

彼得罗夫摇摇头:“这不怪你,这都怪我。二十多年了,这个梦早就该醒了,都因为我的自私和怯懦,才会让他们一直困在这样的处境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他开了好几次头,总是被意外打断。

彼得罗夫苦笑一声:“二十多年前,苏联解体的那一天,列宾号正在南极航行。我们接到上级的通知……”他还没说完,艾莲娜忽然放下望远镜:“找到了。”在场的人都精神一振,我对彼得罗夫说先顾正事吧!

刘挖挖用湘西口音的英文问道:“可以确认吗?”艾莲娜伸展眉头道:“斯科特生于1868年6月6日双子座;死于1912年3月29日,白羊座。按照英国葬仪规矩,死者生座、死座与太阳各为一点,用三点法即可确定在黄道上的星命点。星盘投影到地形,即是死者棺椁所在。头枕十字,脚向太阳,取蒙主恩召之意。只要救援队是按照英国规矩下葬,那我就能确定。”

“当时环境很恶劣,他们还有精力搞这一套吗?”

艾莲娜道:“这套下葬的规矩说来繁复,其实不费什么事,就是确定个位置。只要算清楚,剩下的就是刨坑埋尸的体力活而已。”说完她蹲在地上,在雪上划出一个大圆圈,然后在圆圈里画上各种辅助线,看得人头晕脑涨。做了一阵图,艾莲娜站起身子,在圆圈里点了一个小坑,数条线段都从这里穿过:“结合刚才的分析,我们所在的位置是圆心,而这个点就是斯科特下葬的位置。”

我们一起抬头朝那个方位望去,远处白茫茫的一片,什么痕迹也没有。艾莲娜道:“你们看,左侧是一片翘起的冰丘,右侧是向下倾斜的一处雪坑,前后三道裂隙蜿蜒而过,只有这里平整通透。左高右低,三位一体,在不列颠堪舆术里,这种地形叫做The Exclamation of Crusades,是一块适宜安葬虔信骑士的宝地。”

王主教赞道:“据说不列颠堪舆之术是牛顿爵士亲自探访巨石阵后所创,真是不可小觑啊。”

艾莲娜看向我,眼神带着点得意,又有些忐忑。我呆若木鸡,实在是没想到这姑娘居然还掌握了这么一门学问,真是深藏不露。刘挖挖一拍手:“行了,你们先在这里别动,我亲自去探上一探——彼得罗夫,你来帮我。万一有问题,你的唯物主义可以抵挡一下。”

彼得罗夫本来还想讲讲自己二十年前的事,但刘挖挖既然开口要求,他只得紧跟上去。艾莲娜开口道:“你们千万要小心。不列颠墓葬的机关不多,可诡异之处不输东欧,如果不懂破解,会惹大麻烦。”刘挖挖道:“放心好了,这里可是南极,他们仓促间不可能搞那么复杂。”

王主教没跟去,他席地而坐闭目养神。这两百多公里的长途跋涉,可够这老人受的。我和艾莲娜站在一起,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艾莲娜的大眼睛忽闪忽然,带着几丝畏怯:“我一直没和你说,你不会怪我吧?”我回答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艾莲娜叹了口气道:“我的专业是民俗学者,但我的家族,从前却是圣寻者。”

“圣寻者?那又是什么?”我今天老听到新词儿。

艾莲娜目视前方:“欧洲的墓葬文化源远流长,有坟墓,就有盗墓的。盗墓这个行当,早在罗马时期就有了。以前欧洲叫做‘Bene Filtret’,这是拉丁文,意思是彻底过滤,把墓里的东西都给过滤干净了。后来盗墓贼嫌这两个单词太拗口,就索性改口叫作Bible Finder圣寻者。顾名思义嘛,那时候死者十有八九都会放本圣经在棺材里,所以都叫做圣寻者。到了拿破仑那会儿,法军有个上尉是圣寻者后代,擅长盗墓为拿破仑赚取军费。所以这个行当也叫摸金上尉,对诸国墓葬仪轨均有研究。”

我拍了拍脑袋,原来圣寻者是这个意思,听起来很高大上,也不过是和中国的土夫子一样,干的是盗墓勾当。

艾莲娜看出我眼中不屑,连忙解释说:“我的家族移民美国以后,已经不做这一行了。我父亲和我虽然学了一点祖传的技巧,但都和盗墓无关。”

难怪她父亲精通那么多对付怨灵的法子,问他却支支吾吾的,原因在这里。

“那你这枚戒指?”

“这是拿破仑给摸金上尉颁发的凭证,叫做地下私掠许可证。这枚戒指双面开刃,有两重意思。一来是墓穴狭窄,不方便带太多东西,这戒指可以用作切割绳索棉布,又不占地方,是极好的道具;二来戴上这戒指,手指总会不小心被割一下,以此时刻提醒自己圣寻者的身份。盗墓终究是犯罪,切割手指,时时向上帝赎罪,将来能少下几层地狱。”

艾莲娜把戒指递给我,我仔细观察了一下,看到戒指内侧还有一小行法文,问她什么意思。艾莲娜说是“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我。”

王主教眼睛可真是毒,一看到戒指,就多少猜出她的来历,力主带她前来。如果没艾莲娜跟随,我们恐怕还真找不到斯科特之墓呢。

我欣赏完以后,抓起她的手指,把戒指给她戴回去。艾莲娜被我这个暧昧的动作弄得满脸通红。我俩正在那儿拉拉扯扯,十五头企鹅突然一起鼓噪起来。它们不是鸣叫,而是用奇异的人声喊道:诺豪斯!诺豪斯!

这是我在噩梦中听到的怨灵叫喊。

这是美国游客被上身后喊的声音。

这是艾莲娜昏迷中叫出来的话语。

此时在这南极腹地,陡然听到企鹅们再度发出这样的人声,我登时毛骨悚然,把艾莲娜一把抱住,挡在身后。那些企鹅簇拥到一起,朝这边不怀好意地看过来,眼神血红。

王主教突然睁开眼睛,吐出两个字:

“不好。”

他话音刚落,就看远处刘挖挖和彼得罗夫站立的位置爆出一声巨响,肉眼可见的一片死气喷涌而出,地表冰盖四裂。王主教扯开羽绒服,露出里面的一身教士长袍,在这零下几十度的夜间严寒中疾步冲了过去,一头扎进死气里。一个老人居然动作如此迅速,真是大出意料。他一手高举起十字架,口中大声祝祈,一手拼命抖着矿泉水瓶,把里面为数不多的圣水洒在四周,很快形成一片冰雾。这层冰雾环在主教四周,有效地缓解了死气的蔓延。

只是转瞬之间,主教已经重新冲出死气,把刘挖挖和彼得罗夫拎了出来。两个人垂着头一动不动,生死未卜。更多的死气从地表裂隙喷出,似乎要把主教吞噬。王主教早有准备,一拍腰带,抽出一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往后一扔,死气登时炸裂开来。他趁着这机会脱离了危险区域,回到我们身边。

“什么册子这么大威力?《中国宗教管理条例》吗?”我佩服地问道。王主教看了我一眼,淡淡回答:“怎么可能?这是初版《地狱神探》漫画。”他经过刚才那么一折腾,神色颓然,重新瘫坐在地上。

我俯身去探刘挖挖和彼得罗夫鼻息,两人都还活着,但都昏迷不醒。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还没开始就折损了五分之二的战力,还是最能打的两个。

在远处,原本四处弥漫的死气突然被重新吸回裂隙,整个冰面又恢复了平静。可我们谁都不会天真地意味事情结束了,艾莲娜一推我肩膀,声音颤抖:“完了,这是要变斯蒂尔顿奶酪的前兆啊。”

“斯蒂尔顿奶酪是啥?”

她话音刚落,一只长满了绿毛的白皙大手,从裂隙中缓缓地伸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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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 15:15 |只看该作者
在南极遭遇尸变,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碰到的幸运经历。



那一只大手的动作很缓慢,却坚定无比。它的皮肤透着死白颜色,一根根深绿色的刚毛直竖。手指一碰到冰面,冰面无法承受这力量,纷纷粉碎。很快它的胳膊、肩膀以及半个脑袋依次从冰下露出,最后整个人完全站立起来。



这是一个身材不算太高的男子,全身披着已经糟朽的黑棉衣,头上还戴着一顶破旧的护耳帽。他的面孔僵硬而平直,似乎被严寒封印太久无法融化,但看得出,生前一定是个仪表堂堂的男子汉。



斯科特站在冻死自己的这片冰原之上,环顾四周,突然仰天长啸:“诺豪斯!”这一声怨气十足。十五只帝企鹅同时拍动翅膀,嘎嘎应和,场面十分诡异。



“艾莲娜,你的祖先当年盗墓,碰到这种大粽……呃,大斯蒂尔顿奶酪该怎么办?”我问。艾莲娜紧紧握住金戒指:“洒圣水、洒黑猫血、用马蹄铁砸,也就这么雷神三大锤。不过那都是对付普通的尸变,这种级别的还真没碰到过……”



“王主教,我们该怎么办?”我又转头问道。王主教抖动眉毛,颓然叹道:“我们已经错过了封印他的最好时机……”



“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王主教看着我:“还有一个办法,只怕你不同意。”



“什么办法?”我心脏停顿了一下。



“刘挖挖跟我说过,你八字奇特,是灵异力量的良导体。而今之计,只能靠你接近斯科特,把死气从他身体里吸出来,导入地下。”



“等等,你是说吸出来?从哪儿吸?”我脸色不太好。王主教慈祥地看了我一眼:“你可以选。”



我看了看斯科特,又看了看艾莲娜,心中天人交战,默默地数着心脏瓣膜:去,不去,去,不去……正在这时,斯科特似乎发现了我们的存在,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朝我们走过来,一步一个坑,威势十足。



“妈的!老子拼了!”我心中一横,把防寒帽掼在地上,脱掉羽绒服。这些东西太臃肿了,妨碍我灵活行动。反正如果这次不成功,我肯定会被他杀死,轮不着南极的严寒来冻死我。失节事小,失命事大。



艾莲娜抓住我的手,把戒指重新摘下来递给我,在我耳边悄声道:“等我们安全回去,你再把它给我戴上。”我握着戒指,感受着金属表面那一层淡淡的温暖,心中却悲凉无比。



这不就是“等我们安全回去就结婚”吗?这种话怎么能现在说啊?



“具体要怎么做?”我士气低落地问主教。



王主教道:“现在斯科特周身都充盈死气,你需要用口对准他的窍口,同时保持双足着地,与大地、斯科特之间构成一个回路,一直到死气全都泄光为止。”



“我没问题,但人家肯定不会呆在那一动不动吧?只要打上一拳我就完蛋了啊。”



王主教吩咐艾莲娜把他搀起来,从怀里摸出一粒丹药:“这一枚明静丸是日本大阴阳师吉川明静亲自炼的,吃下去以后能增添十牛之力,记得用巧劲儿。其他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来给你争取时间。”



我看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有点担心。



“撕拉”一声,王主教扯开长袍把摆襟往腰上一扎,又挽起了袖子,露出健壮的双臂肌肉。他看我露出惊异神色,淡淡一笑:“我奉主已有五十多年,今天就让你们两个小辈能见证我护教之心。”



他低沉地喝了一声,向前踏步,病怏怏的双目现在却突然充满了锐利。斯科特仍旧缓慢而坚定地朝我们前行。王主教挺直了身体,高举双手道:“我这两只手常供给我和同人的需用,这是你们自己知道的。”



这应该是圣经里的句子。话音一落,王主教身形一闪,快如鬼魅,转瞬间就冲到斯科特面前,双臂一振,如同天使展翼,登时轰中斯科特面门。斯科特身形一晃,居然停止了前进。王主教霎时攻出十几拳,空中拳影无数,口中大喝:“你缺了肢体进入永生,强如有两只手落到地狱,入那不灭的火里去!”



随着王主教念诵圣经的声音越大,掌力越发强劲。斯科特不闪不避,被连连拍中,好像叶问面前的练功木桩子一样。我看得瞠目惊舌,王主教的这拳法迅捷如电,刚烈如雷,中间变化无穷,隐隐还有神圣的意味。看他身形腾挪,双臂舒展,竟真的好似有大天使拍打着双翼从天而降。



斯科特有点不耐烦,把手臂伸出去要把王主教赶开。“基路伯翻身!”王主教腰身一拧,高高跃起,双掌变得赤红一片:“参孙贯顶!”啪的一声重重印在斯科特的头顶。这一下重击让斯科特也变得动摇,王主教顺势四肢缠绕,把斯科特全身锁住。



王主教转头大叫:“他已被我的天使形意拳制住,快!”



我哪敢耽误,把明静丸吞进肚子里,硬着头皮冲上前去,也不管斯科特死了多久,张嘴就冲他的鼻子咬去。我仔细权衡,他身上的通窍,只有鼻子和耳朵眼我能勉强接受以口相通。耳朵眼左右各有一个,排气效率低,所以只好去咬他鼻子。



我这一口咬住斯科特的大鼻子,一股彻骨严寒从牙齿传到全身。我双眼一闭,强迫自己发力。不料斯科特脑袋一晃,大吼一声:“诺豪斯!”将我扔开远远的。我被摔到冰面上,疼得呲牙咧嘴。



王主教四肢锁得又紧了几分,高喊继续!



我又扑上去,然后又被摔出来。如此反复了几次,我始终没办法把牙齿固定在他的鼻子上。我们之间的实力差太多了,那十牛之力似乎全无效果…用一句流行的话说,我和斯科特之间的差距,得有一百多个王主教。



王主教的脸色涨得血红,看来斯科特已经给他带来了太大压力。我又一次扑上去,这次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死死抠住斯科特的皮肤,然后大嘴一张,就要亲下去。



为了人类的未来,节操和自尊什么的,不重要了!



可斯科特显然不这么认为,还没等我接近,他双臂一推,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正面撞向我和王主教,我们两个人毫无抵御能力,被足足撞飞了十几米。我摔得头晕脑涨,王主教比我还惨,他在这种严寒下过度透支体力,精力一过,整个人变回到更加苍老,蜷缩在冰上动弹不得。



我听见艾莲娜一声尖叫,冲过来也要阻挡,却被斯科特随手打晕,整个人软软地瘫在地面。



“你不是说我能增添十牛之力吗?怎么跟没加一样?”我问王主教。



“是十牛顿的力呀……所以我还嘱咐你得用巧劲儿。”王主教叹息。



完蛋了,实力差距太大,我们一点机会都没有。我趴在冰面,绝望地想。眼下五个人里昏了三个,只剩下我和一个重伤的王主教。王主教苦笑一声,双手高举,开始大声唱起圣歌来,从格里高利圣咏唱到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主耶稣,淡定中带着安静的绝望。



我闭上眼睛,等着被杀,这次南极之旅真是不该来呀。



斯科特走到我们面前,停顿片刻,从口中吼出那一成不变的声音:“诺豪斯!”然后抓起我的衣领,把我远远又扔出去数米距离。我落在地上,觉得有些奇怪,他为什么没杀我?很快我看清楚了,斯科特依次抓起艾莲娜、王主教、刘挖挖和彼得罗夫,都扔到我这边来。然后斯科特又缓步走过来,大吼着诺豪斯,再把我们扔开十几米。



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头怪物对我们并无杀意,只想把我们远远地赶开。我挣扎着爬起来,王主教停止了歌唱,咳嗽着喊道:“你要做什么?”



“我……试着跟他谈谈。”



“别傻了!他是吸收了死气的尸……。”王主教终于坚持不住,晕倒在地。



得,就剩我一个人了,也没别的选择。



我鼓起勇气,站到斯科特面前,寒霜盖满了我的脸。斯科特刚要把我抓起来,我对他用英文大声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你为什么不杀我们,而是把我们扔开呢?”



斯科特抬起手臂,指着我们来时的路吼道:“诺豪斯!”



“你是要我们回去?”我猜测着说。



斯科特抬起手臂,指着我们来时的路吼道:“诺豪斯!”



“你认为这样危险?”



斯科特抬起手臂,指着我们来时的路吼道:“诺豪斯!”



我突然一下子怔住了,一个荒谬的猜想涌进我的脑海。



我想起在列宾号看的南极介绍片,里面讲到斯科特和阿蒙森竞争去南极点时,提过一个细节。当时两人选择了不同的交通工具,阿蒙森选的是爱斯基摩犬拉雪橇,而斯科特选择的却是西伯利亚矮种马。结果在恶劣的环境下,爱斯基摩犬表现优异,而矮种马很快全部倒毙,斯科特不得不靠人拉雪橇向前走,这才导致了后来的灾难性后果。相信斯科特在去世之前,一定对自己的这个选择深怀怨念吧?



诺豪斯,诺豪斯,不就是No Horse吗?



我原来以为这就是个玩笑,可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难道说,斯科特不是要杀死我们,而是在提醒我们这些南极的后来人,不要用马?



这么说来,当初在列宾号上,我被鬼压床,美国游客被怨灵侵袭,我们以为是被炸窝的怨灵侵袭,其实只是他通过怨灵向靠近南极的人发出警告:诺豪斯,别用马;诺豪斯,别用马。



做为一具尸体,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了。



一具在冰下沉睡了一百年的尸体,在尸变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驱赶着怨灵,拼尽全力向所有靠近南极的人发出警告,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我这时候才注意到,在冰冷的表皮下,他的眼睛里闪着一丝悲悯之光。



我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感动。我们一直误会了他。不是每一个被死气唤醒的僵尸都忙着吃人与毁灭世界。变老的坏人,还是坏人;尸变的英雄,还是英雄。



“我会告诉所有人的!”我对他大声说。



斯科特大概是理解了我的意思,他僵硬地转过身去。我以为他大概要离开,不料他走了几步以后,就停住了,抬头仰望着星空,一直怔怔地看着。



我想起来了,他从墓穴里一爬出来,就做着这个动作。但我不知道天空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如此着迷,在死后仍旧执著地望着。



很快斯科特做了个手势,让我过去。我不敢违抗,战战兢兢过去。他把我的双手张开高举,贴在他的嘴边,然后跪倒在冰雪地面上,把脖子尽力向后仰去,让口正对着天空。斯科特张开嘴,极力张大,张到整个下巴都被撕开,活人绝对无法做出这个姿势。



斯科特先是腹部一鼓一缩,然后有一团漆黑的死气从喉咙射出来,通过我的身体向外界喷吐。他吐的力气大概相当大,这死气没有弥漫到四周,而是化为一条黑柱,直升天际,一直到与天幕相接的位置,才慢慢弥散在夜空中。



刘挖挖说我是灵异力量的良导体,显然斯科特也注意到了。但他这么把自己体内的死气通过我喷到天空,到底是为什么?



看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好事,但直觉告诉我,斯科特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做坏事——当然,就算他做坏事,我也没力气阻止。于是我乖乖发挥着良导体的作用,斯科特的死气喷射持续了很久,一直到天边出现了一抹晨曦的时候,他才停下来。



此时的斯科特,已经干瘪的只剩下一层皮了。他看了我一眼,发出一声淡淡的叹息,然后躺倒在地,在南极的寒风中化为一粒粒粉末。



此时太阳恰好从淡红色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长夜结束,白昼降临。



救援的直升飞机很快就赶到了这里,把我们这一营伤兵送到最近的科考站,然后又转运到祝融号上。我在船上得知,列宾号已经被营救出,包括斯大林船长在内的船员和游客都已经恢复正常,不过两边又起了点冲突……艾莲娜的父母也都得到了良好的救治。



在祝融号上,我又见到了恢复清醒的刘挖挖、王主教、艾莲娜和彼得罗夫。他们听了我的描述,无不唏嘘感慨,同时也对斯科特最后的举动迷惑不解。看起来那就像是一个自杀行为,



“不管怎么说,皆大欢喜,大家没事就好。”刘挖挖高兴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老马,有兴趣加入我们团队吗?五险一金,年底有福利发,还有尸变和诅咒补贴呢。”



我委婉而坚决地拒绝了这个要求,我抓起了艾莲娜的手,两个人相视一笑。彼得罗夫如释重负地笑了,他开口说:“二十年前的包袱,今天我终于可以放下了,回想那时候……”



他话没说完,船上的通讯器突然响起来。刘挖挖接过去一听,登时跳了起来,连声大叫这怎么可能?我们问他怎么了?刘挖挖一脸诧异:“各国的南极大气监测台同时传来报告,南极上空的臭氧空洞,居然开始弥合了?”



我呵呵一笑,握住艾莲娜的手,迎着凛冽的寒气朝着冰雪大陆上空望去。




我想到了斯科特化为粉末前对天空那深情的一瞥,原来是这样。




他虽然成了僵尸,对这片土地的爱却比大多数人类更深沉。



死去的英雄,还是英雄。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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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执政官

我是要看完海贼王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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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 16:05 |只看该作者
看了最后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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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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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3 23:20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挺好看 就是没明白作者最终想表达啥?就是为了说英雄死了还会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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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3 23:42 |只看该作者
纯种屌丝 发表于 2015-1-3 23:20
挺好看 就是没明白作者最终想表达啥?就是为了说英雄死了还会是英雄???

编个故事,让你觉得挺好看的,这还不够吗?本来就是小说,恶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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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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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3 23:50 |只看该作者
知道马伯庸,是在新战国联盟看他的文章,想不到他涉猎这么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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