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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珠祥、张莲好夫妻,曾经是闻名全国的最牛钉子户,当日并肩作战的两人如今已经分开,各自隐居在城市的两头,小心翼翼地生活。人们知道他们,是因为“天价钉子户”这个响亮的名头。事实上,他们的人生远比“天价钉子户”要丰富、跌宕许多:早年男方偷渡香港,流落南美淘金,几十年后仍旧两手空空回到深圳;在深圳改革开放的背景下,宅基地上建起小楼收租富裕度日;几年前在城市化城中村拆迁进程中,成为最牛钉子户因1700万巨额拆迁赔偿名噪一时;曾经情比金坚的两人,获得赔偿后劳燕分飞,隐居于世……
一次次冒险、一次次抗争、一次次离别、一次次选择、一次次等待,一个人的生命中那么多的偶然,其实映照着历史的必然。他们的故事,是深圳原住民在这几十年中的时代写照。
上世纪60年代,他们曾经是蔡屋围村最令人羡慕的一对夫妻,郎才女貌。张莲好是来自广州的知识青年,到蔡屋围村大队插队,有些文化,梳着一条黑亮的大辫子,面容清秀。蔡珠祥是村里大队的手扶拖拉机手,喜欢冒险,富有朝气,能让拖拉机在土路上开得飞快。“那个时候可以开拖拉机的,好比现在开劳斯莱斯的,厉害得很啊!”蔡许生(化名)是蔡珠祥的发小,在他的记忆中,蔡珠祥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曾经风光无限。
1969年,蔡珠祥与年长他3岁的张莲好成为夫妻,有了一个儿子,全家每月的收入不到30元。1972年,张莲好又怀孕了,本就拮据的生活可能更加困难,蔡珠祥决定加入“逃港”大军,偷渡香港,开始了在外16年的漂泊。
在内地,蔡珠祥是风光无限的手扶拖拉机手,但是到了香港,他成了一文不名的下层劳工。和很多逃港内地人一样,蔡珠祥在香港只能从事一些廉价劳动力的工作,洗碗、粘纸盒、做清洁,不过干得最多的还是建筑工,因为挣钱更多,每月300元。对于年轻的他来说,有力气,身手灵活是最大的优势。当时内地对香港的宣传是黑社会横行,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然而令蔡珠祥惊讶的是,这里的生活水平比内地高许多,香港居民还用上了洗衣机和电视机。
生活在一水之隔深圳的张莲好的日子也不好过。在以宗族关系为纽带的农村,她作为一个外姓女人,带着一双儿女,跟村里人的关系并不好,还受到排挤。有蔡屋围村的村民猜测,这也是后来张莲好下定决心要争取赔偿金、坚决不要物业补偿回迁的最主要原因,她不愿意再与村里人住在一起,她要在拆迁中扬眉吐气。
1974年,香港炡椨实施“抵垒政策”,内地非法入境者抵达市区,只要能够接触到香港的亲人,就可以登记领取香港身份证。而在该日期之后抵港的非法入境者,则会立刻遣返内地。这一年,蔡珠祥得到了香港居民身份证。然而,他没有想到香港居民的身份,令他在1992年深圳农村城市化改革中,失去了在村股份有限公司分红的资格。不过,也正因为这个身份,为他在后来拆迁的博弈中得到了特别的关注。
1996年,蔡珠祥和张莲好花了100万元,将之前的小楼拆除后重新建起了一幢6层小楼收租。蔡珠祥和张莲好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富足和安定,蔡白天去喝茶、四处逛逛,张则每天去荔枝公园散步、偶尔和村里人打打麻将。
蔡珠祥在外漂泊,也许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妻子在家的艰辛。一个外姓外地女人在村里孤立无援,举目无亲,最多的时候她做了包括清洁工在内的五份工,生活仍艰难坎坷。1982年,她用自己打工的积蓄和丈夫寄回来的钱,在80平方米的宅基地上建起了一栋两层小楼。在几个受访的村民记忆中,这个女人的性格也越来越“硬”,有时候甚至执拗,很难说话。她在村里很少和别人搭讪,也很少与人产生矛盾,每天早出晚归,行色匆匆,异常忙碌,脸总是绷着,前额的头发倔强地立着。她就像热闹的蔡屋围村中的独行者。
1992年,深圳开始第一次城市化改造,4万多持农村户口的“农民”一次性转为城市户口,在原村委会基础上也组建了股份公司,村民参与分红。但是,由于张莲好不是“本村人”,蔡珠祥又是港人身份,所以他们二人均不能参与村股份公司的分红。虽然,农村变成了城市,村民变成了市民,但教育、医疗、养老等均没有纳入城市化管理,村股份公司也没有摆脱以宗亲为纽带的血缘股、家族股等。
由此,深圳的农业已经基本消失,城中村的村民们在祖先留下的地上“种”越来越高、越来越大的房子,他们走上了这条毫不专业的房地产经营之路。一开始,蔡珠祥对无业儿子的前途十分担心,儿子甚至买瓶啤酒都要问张莲好要钱。1990年前后,和村里人一样,蔡珠祥也投入了第一轮的抢建风潮中,将自家房子加盖到四层,外墙上贴了光洁的瓷砖。村子里住满了外地奔赴深圳的淘金者,滚滚而来的租金让蔡珠祥觉得漂泊海外打工有多么不值,他也不再担心儿子的未来,因为靠房子收租,根本不需要工作。
整个城市的开发改造带动了蔡屋围价值的提升,原住民成为了最大的获益者。
此后,随着越来越多涌入的外来租客,村里的房子也不断“长高”。1996年,蔡珠祥和张莲好花了100万元,将之前的小楼拆除后重新建起了一幢6层小楼。村里的楼房多方正,六七层高,除了一道楼梯外,所有的空间都被分隔成一个个单独的房间,分别出租,每间租金600-1200元不等。在村里人的小楼中多是一房一厅等“小户型”时,不甘落后的蔡珠祥夫妇则选择了三房一厅的“大户型”。也许是因为蔡珠祥认为,“大户型”更加气派、风光,也显示自己在海外多年见过世面,与村里人不同。阔绰的大开间套房确实让他们在村里风光了一把,但是到了实际出租的时候,每平米的实际收益和出租率却不如小户型。因为租住城中村的多是城市低收入人群,他们之需要一间房,一张床,却不需要落脚点有多宽敞、多舒适。如果全部是一房一厅的小户型,6层小楼至少可建30套小房出租,每月坐地收租总额至少要比现在的万余元翻一倍。
尽管如此,蔡珠祥和张莲好仍旧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富足和安定,蔡白天去喝茶、四处逛逛,张则每天去荔枝公园散步、偶尔和村里人打打麻将。也许是巧合,他们拥有的深圳市罗湖区蔡屋围老街坊12号小楼,正是后来建成的京基100大厦的大堂位置所在地。
蔡屋围城中村拆迁改造中绝大多数村民都选择了产权调换方案,蔡珠祥家是个例外。2006年9月15日,推土机推进蔡屋围村,蔡珠祥一家开始了钉子户生涯。2007年9月22日,蔡珠祥得到了1700万的天价补偿款,成为中国“最贵的钉子户”。
2007年9月22日,蔡珠祥得到了1700万的天价补偿款,成为中国“最贵的钉子户”。那一年,他57岁,张莲好60岁。伍青山对那一天的场景记忆犹新,张莲好打电话给他要交钥匙。在小楼前,张莲好递过来小楼的钥匙,尽管她极力保持平静的表情,但是眼神中流淌出无尽的凄凉。张莲好说:“青山,我现在啥也没有了,只剩下钱了,明天就睡在天桥下数钱去。”她离开的背影被午后的阳光拉得越来越长,一步三回头,似乎想要把身后的小楼嵌入眼睛里。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他们几乎天天见面,此后他们将相忘于江湖。
对于公众来说,赔偿金总额成为最大的八卦。两人挨个给记者打电话,告知这个他们认为“扬眉吐气”的结果。有记者至今仍记得电话中蔡珠祥那胜利者的口吻。也有参与报道的记者认为,夫妇俩一直都把媒体作为争取更多赔偿金的利用工具。
隐居者
蔡珠祥和张莲好分开了,1700万也被分成四份,蔡珠祥、张莲好和一双儿女各一份。2007年底,蔡珠祥在布吉买了一套房子和女朋友同住,小区里的居民很少注意到这个精瘦、有些驼背的老人;至于张莲好,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哪里。
多数蔡屋围村民选择了物业补偿回迁,1-2套120多平米的大户型+10多套40多平米小户型的“组合”。位于蔡屋围的京基金融公寓,1755户住户中,业主300多户,租户1400多户。而这些业主几乎都是蔡屋围村被拆除的108栋楼的原村民。他们住在大户型的公寓中,大户型集中在一栋新楼中,位置好、户型大。罗阿姨家物业补偿建筑总面积720平米,2006年拿到了一层的拆迁补偿金144万元,余下面积换取了一套107平米的三房两厅和13套33-44平米的一房一厅。目前小户型全部用于出租,每月租金总额约4.5万元。村里其他人跟她家情况差不多,也有村民一家拥有超过20套房产的。
还有一幢新开发的写字楼产权属于蔡屋围村股份公司,如此村民的分红就更高了。村股份公司组建物业公司对写字楼进行管理,村里不少年轻人在物业公司里面工作。尽管每个月的工资仅仅够汽车的油钱,但是他们仍旧很乐意去“上班”。无疑,这些村民已经成功跻身富翁行列,但是几乎所有村民都对记者的采访有些避讳。罗阿姨面露难色:“大家都以为我们发财了,其实我不想做富翁,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有村民提出,蔡珠祥和张莲好之所以坚决选择现金补偿的方式,抗争了整整一年多时间,原因是两人作为夫妻早已貌合神离,而现金补偿给了大家更方便分割财产的方式。也许是巧合,现在的蔡珠祥和张莲好确实分开了。1700万被分成四份,蔡珠祥、张莲好和一双儿女各一份。
蔡珠祥和张莲好更换了电话号码,和村里人没了联系,因为钉子户行为拖延了工期,也就推迟了大家回迁的时间,他们成为全村“公敌”。蔡珠祥曾和别人说,张莲好没有再买房,而是租住在滨河新村。这是一个建设于上世纪80年代的“老”住宅区,离蔡屋围很近。但是,记者通过物业管理处和社区工作者均未能查到张莲好的租赁信息。有一种可能,张莲好已经更换了住地,在连前夫都不知道的地方;还有一种可能,张莲好用了别人的名字租下了滨河新村的住宅。她就像瓶子中的空气,打开瓶盖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哪里,她生活得怎么样?
2007年年底,蔡珠祥在布吉买了一套三房两厅131平方米的房子,购房和装修总价约200万元。他清晰地记得那时候的房价是9400多元/平方米。目前,他和女朋友同住,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社交圈子也越来越小,在蔡屋围老村外,他很难找到与自己有着相似背景和共同语言的人。“跟外面的人聊不来”,蔡珠祥的普通话不好,说起来很费力。每天,他6点起床,然后下楼散步,8点买菜回来,顺便带一份报纸,9点吃早餐、看新闻,眯着已经老花的眼睛逐页阅读报纸,午饭后午睡,下午要么看碟要么下楼打会儿麻将。小区里的居民很少注意到这个精瘦、有些驼背的老人,更不知道他就是名噪一时的“天价钉子户”。平日里他很少出门,“我也没有啥可以去的地方,呵呵”,蔡珠祥说,难得去香港找到那些熟悉的小餐厅,吃吃久违的味道,是他一段时间里最幸福的时光。由于女朋友晕车,他们几乎没有旅游的安排。蔡珠祥至今没有买车,他说自己不需要,也没有想去的地方。
他不知道儿子和女儿现在的工作是什么,最牵挂的人是年幼的小孙子。他时常还会想起做钉子户那段轰轰烈烈成为公众焦点的时候,时常拿出那本记录着各个媒体记者电话的小本来反复摩挲。对未来,他说没有什么想法,平安过一天就是一天。“我怎么可能回蔡屋围呢?我在那里没有房子了,别人也不欢迎我。”说到这儿,蔡珠祥很是无奈。
和蔡珠祥一样选择住在“外面”的人几乎没有,村里人因为物业补偿,回迁还是住在一起,他们普遍对现在的生活比较满意。回迁入伙时,有村民得知自己家住20多楼惊呼:“每天爬楼怎么吃得消啊?”当搭乘电梯“回家”后,这个村民感叹道:“坐电梯还是比爬楼梯舒服啊!”拆迁前,有车的村民很少,李先生是村里之前为数不多几个有车一族,车子在村里只能乱停放,车身被刮、玻璃被砸是经常的事情。现在,几乎每家都购买了私家车,车库中几乎看不到20万以下的车型,很多家都有两台以上的汽车。老村民蔡叔听人说,蔡珠祥曾经在去年通过中介想买蔡屋围的京基金融公寓的房子,搬回来跟原村里人一起住,“但是,怎么可能有人卖房子给他?他当钉子户是出名了,但是当时是得罪了全村的人。”
生活环境变化了,原有的生活方式却没有什么改变,初一、十五,村民们会在集中地指定空地烧纸拜祭,老人中心几十个麻将桌每天都很热闹。蔡叔乐呵呵地说:“原来是一家一栋,现在是楼上楼下,还是那些人。”一花一世界,一村一天堂。他们有着价值千金的物业,有着每月数万元的稳定租金收入,但是他们都感觉自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城市居民。走出大厦后快节奏的城市节奏,是大部分村民所不能适应的,于是虽然旧改已经将蔡屋围村从深圳版图上抹去,但是他们仍旧习惯只和村里人来往,对同族人身份认同而怀念。
现在,蔡珠祥仍旧肯定地表示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当时有当时的情况,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客死他乡,现在能够在故乡安度晚年,我已经很庆幸、很安心了。”
无论是选择偷渡的冒险,还是建房时户型的选择,又或者是拆迁时选择的赔偿方式,每一次蔡珠祥夫妇都没有“随大流”,都没有安分地等待命运的安排,都显得那么特立独行。但是,命运好像给这对勇于冒险的夫妇开了玩笑,每一次选择他们好像都处于“下风”。
是命运吗?谁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这一切发端于1972年,那个勇敢的年轻人走出家门,偷渡香港的那一刻。那时候,他还是个强健的年轻人,充满梦想,现在他只是个老人,只想安度余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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