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我愿一辈子听你唱歌
                                                  张兰允
        
    1999年到2002年大学毕业后的三年里，作为一个到北京寻找未来的女孩子，我觉得我的命运还算不错。我写的大量歌词、散文陆续发表在多家报刊上，有两首歌词还得了大奖。领奖时一位资深词作家介绍我认识了同样漂在北京的乐评人子湄。子湄很欣赏我的才情，告诉我她是许多歌星的好朋友，并把我新写的几首歌词推荐给了人气渐旺的歌星江雨。虽然江雨最后并没有唱，但他对我的歌词创作颇为满意，建议我到他的一个工作室专门写歌词，这
对我是一个很好的发展机会，我没有拒绝。尽管我在京郊租住的民房里夜晚常有老鼠出没，但每天睁开眼看见自己躺在洁净的小床上，温暖的阳光安静地照在床头，我的心情仍是明朗的、美丽的。

    一天，我突然收到了一个寄自沈阳署名阿峻的邮包。陌生的地址、姓名，打开一看，是一个装帧精美的剪报本。里面剪贴了我几年来发表的大量作品，还附了一封短笺，说是关注我的创作好几年了，非常喜欢我的文字，想认识我。“丫头，我能为你唱歌吗？用我最执著的期待。”最后一句话让我的心一下子柔软而温馨起来。茫茫人世，竟然有一个人在关注我自画的心灵色彩，遥望我感情的流云烟雨，几年来漂泊的悒郁迷茫，感情的挫折失意，生活的孤独无奈一下子让我感慨万千：这个人应该成为我的朋友。因为好几年了，我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我把自己包得很紧，因此活得很累。

    大学毕业，相爱三年的男友赴美留学不久便和一个打工的女孩子同居了，说是“虽然我知道孤独并不是背叛爱情的理由，但我的确难以坚守。从此我的生命中将不再出现爱情这个奢侈字眼了”。经历了感情的磨难，我独自来
到北京这个繁华似梦又冰冷如铁的城市寻找自己的未来，除了写作，我很少与人交往。我知道人们尽管常聚拢成群，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亲如兄弟姐妹，情情爱爱，其实酒醒以后谁都知道那不过是另一场梦幻，人们暧昧的笑容和眼风的背面，大多是赤裸裸的两个字──利益，友谊和真情只能是奢侈品。我已经很久没有被感动了，读着阿峻的信及剪贴的我那些文章，听着不远处那个小小的“天堂酒吧”飘来的忧伤的萨克斯曲，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我拨通了信笺上留下的电话：“阿峻，谢谢你。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叫做朋友的人并不多，除非你用心守候，否则很容易错过。但愿我们共同珍惜这份朋友缘。”阿峻的声音苍凉低沉：“丫头，听到你这么真挚的表白，我很激动。相信我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就这样，隔着遥远的时空，我和阿峻开始了看不见的理解与沟通。

    几乎每晚九点左右，阿峻都要给我打个电话。阿峻告诉我，他音乐系毕业后先在一所学校任教，后辞职到一家歌舞团，歌舞团解散后开始去歌厅唱歌。阿峻说他也喜欢写作，大学期间曾发表过诗歌。后来谈到婚姻，阿峻说他
离婚了，有着七年婚龄的爱妻不堪忍受他不在家的孤独寂寞和他最好的朋友相恋了。“也许，他们才是前生有缘吧，只不过半道让我破坏了，我为他们祝福。”阿峻笑着说，但我能感到阿峻的声音很苦涩。听着阿峻远隔千山万水的倾诉，我的心里温馨而慰藉。我越来越了解阿峻了，他是那么刚毅自尊，率真果敢、独立特行，我喜欢男人这种品性。

    一天深夜，我已睡熟，电话突然响起来，是阿峻。阿峻说他喝了酒有点兴奋，想和我说说话。阿峻说：“丫头,一天不给你打电话心里就像丢了什么。我常想，你以前在哪里？为什么我没早遇到你？我常想象着你的样子，一定非常聪明、美丽、纯真、可爱。我想象不出你小小年纪怎么能写出那么多唯美的爱情故事及浪漫忧伤的歌词，我总觉得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你说，你喜欢我天天给你打电话吗？”握着话筒，我睡意全无。窗外的月光水一样流泻在小床上，夜安谧至极。我知道因为经历了爱的伤害，我已变得敏感、脆弱，同时又矜持、内敛。“阿峻，我喜欢听你的声音。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和友情这样坦诚不设防。你是我几年来最难忘的好朋友，我很在意你。”那天晚上，放下电话，我再也无法入睡，满脑子都是阿峻。我发现，尽管每次电话都是阿峻倾诉我倾听，但我对阿峻的感情已越来越深。我一直相信，有些人一辈子在一起都无法相互了解，有些人只需一刹那、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可以相知默契如同前生缘定，比如我和阿峻，尽管我在努力克制着自己。

    因为江雨出了新带子，需要做宣传，准备宣传文案，开新歌发布会，给各地电台寄样带，探寻歌曲打榜情况等一系列事情，我临时抽调到他的唱片公司企划宣传部，没回小屋。每到晚上九点左右，只要桌上的电话一响，我总是急不可待抓过话筒，转念又一想，这是公司内线，不是我的小屋，阿峻怎么可能打来呢？而且有一天，我居然梦见了阿峻!只是还没等我看清模样阿峻就消失了， 醒来几乎一夜无眠，我明白爱神已击中了我的心。当忙完一个月到邮局取邮件时，阿峻的信有厚厚的一大摞。回到小屋，邻居打工妹告诉我，“丫头，你可回来了，每到晚上九点左右你的电话就响个不停。”我笑笑。展开阿峻的一封封信，我的心海一下子涌起了潮水般温柔的热浪，很烫很痛：阿峻说他找不到我就去喝酒常常喝得大醉；阿峻说他非常想念我尽管还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子；  阿峻说他每次唱《真的好想你》觉得就是唱给我听。阿峻热烈地表白着心迹：“丫头，你想我吗？你没想我的时候我也在想你，一天不知要想多少次。千万次算什么？我一天最少想你一千万零一次！你相信吗？信不信由你，想不想可就在我了!我的心已被你掳去了，它就放在你的面前，滚烫、鲜活、赤诚地跳动着，你会拥抱它吗？”酒后的阿峻还写了一首歌词，阿峻说他的歌词写得也许不好，但他的情却是太阳底下最真、最纯、最美的：我怎么觉得我们一出生/就好像在什么地方/开始了相互等待/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我的爱因为你而存在/你是我的向往我的未来……最后，我看到了照片上的阿峻：高高的个子，长长的头发，深潭似的黑眼睛欲说还休，沧桑冷峻的脸棱角分明，这就是我心里思念梦里期盼的阿峻？简直和我想象的游吟诗人一模一样！泪水像小溪一样在我的脸上肆意流淌着，关闭多时的情感闸门一下子决堤了，汹涌地撞击着我的心岸。“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阿峻，我爱你，我想看到真实的你，相信我们是天缘!”“这是真的吗？ 丫头，我太幸福了，我会站在你面前的，等着我吧！”阿峻的声音都在颤抖。初冬的夜晚，屋外是呼呼的北风裹着第一场雪花，而我的心却因为爱的阳光照耀而温暖如春。

    接下来的几天内，我很快写了一首《爱情码头》，江雨非常满意，请了香港著名音乐人小米谱曲。江雨把这首情歌演绎得凄楚、缠绵、动人，深得歌迷喜爱，并在“最新流行音乐排行榜”中连续三周稳守冠军宝座，“娱乐现场”做了报道。我也因此歌的流行受到媒体关注。一些小歌星来找我写词了，江雨也为我加了薪。可以说在一个不大的圈子里，我开始拥有自己的市场。

    当阿峻风尘仆仆推开我小屋的门，劳累过度正发高烧的我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孩子般委屈无助地大哭起来。阿峻爱怜地捧起我潮湿滚烫的脸，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亲吻着我一串串苦涩的泪水，伏在我耳边连连呼唤着：“丫头，别哭，我来照顾你。”打针服药忙到午夜时分，我的烧终于退了。感受着阿峻嘴唇边扎人的胡子那真切的爱抚时，我突然悟出了风雨同舟的意味。因为太多太深的柔情，太长太久的牵念，我和阿峻都哭了，我们的泪水纠缠在一起，流进了各自的嘴里。我告诉阿峻，江雨的《爱情码头》是我写的词，这首歌是写给阿峻的：多想今朝你能以家的姿态/拥抱我感情的经年流浪/多想今夕你能以爱的眼光/目送我每一次孤独远航/多想今生你能以柔情的牵挂/系住我想飞的翅膀/多想今世你能以唯一的温暖/ 抚平我心灵的创伤/……没等我唱完，阿峻已是泪流满面， 阿峻紧紧把我搂在怀里。热切地说：“丫头，我会尽快给你一个家的，再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一连几天，我领着阿峻拜访了京城最具实力的音乐人、歌手，他们对阿峻的演唱都给予了很高评价，说阿峻形象、气质、台风有点像齐秦，声音也很苍凉、优美，极富磁性，有穿透力，在北京发展肯定不错。我的两个为明星做经纪人的老乡还热心为阿峻联系“东家”，极力推荐他的歌声。“丫头，我回沈阳把那里的事情处理一下就搬过来”。临走前那天晚上，阿峻依依不舍地圈住我温柔地说：“然后我们就去结婚，你愿意做我的新娘吗？”“我一百个愿意!”我幸福地闭上眼睛，泪水浸湿了阿峻的胸襟。

    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阿峻杳无音讯。手机关着，家里电话也无人接，信也一封不回。我疯了似地把电话一个接一个打到他曾唱歌的“紫房子”歌舞厅以及他提到的几个朋友那里，结果都不知道他的下落。在一日日焦灼的期待、无望、寻找中，我的心渐渐沉潜下来：也许，我与阿峻缘分已尽。但是，每到晚上，躺在小屋里，我总是无法入睡，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与阿峻在一起的那几天温馨幸福的日子。百感交集，思绪万千，我又写了一首《我怎么舍得你离开》：我怎么舍得你离开/你是我今生今世最后的情怀/梦里的爱情远渡重洋/飞跃千山万水扑来/我的呼唤我的泪水 /你怎么可以不理不睬/我怎么舍得你离开/如果曾经的心有灵犀可以省略更改/难道你真的不在乎最初的苦苦期待/ 如果深情往事可以无所谓抛开/ 难道你真的不珍惜准备相守的未来……写着写着，伤心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当春天的缕缕芬芳充满北京街头时，我小屋门口那棵桃树开始红红地绽蕾。一天，邮递员送来一封挂号信，是阿峻的笔迹，我屏住呼吸，颤抖地展开：

    丫头：你在北京还好吗？
          原谅我没能如约回到你身边， 因为我已身患绝症。
          《圣经》里有这样一个故事：两个母亲争夺一个孩子, 她们每人扯着孩子的一条胳膊。后来一个母亲终于松了手，而她才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因为她不忍心看到孩子痛苦。你懂吗？
           丫头，如果有来世，我愿用我浓浓的爱深深的情一辈子为你唱歌。

    泪水一下子模糊了我的双眼。........三天后，我毅然决然地辞去了工作，收拾行囊踏上了飞往沈阳的航班。我给阿峻只写了一句话：我们不要来世，今生，我愿一辈子听你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