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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伤痕7 (笼中的青鸟上)

已有 141 次阅读2006-8-28 06:17

伤痕4~笼中的青鸟~
原书名:疵<スキャンダル>~籠\の中には青い鳥~

作者:かわいゆみこ

插画:杜山まこ

 


以高级官僚的身分走在人生路上,

理当平步青云的桐原和司马,

当他们决定改变两人只建筑在情欲之上的关系时,

却发现彼此的存在,

已经大大左右了自己的爱情和生活方式。

失去什么又得到什么?

两人最后所追求的是──。

伤痕系列感动完结!
 

 

 

 

【笼中的青鸟】

 

 

第1章

 

 

 

 

十月中旬的清晨,穿著发绉休闲长裤的司马彰典,抱着自己四岁的儿子克弘,站在自家附近的干线道路旁。

天气好冷。他抱着儿子小小身躯的手已经被冻得快没知觉了。

天空渐渐泛白,今天早上的气温冷到就算下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程度。

寒冷加上不安,哭得一脸疲倦的儿子,在司马的怀抱里看着来往车辆的车灯。

或许是看到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一大早站在路边觉得奇怪吧,许多出租车都有意无意地从他们面前驶过。被低温和不安弄得不禁焦躁起来的司马,这才扬手拦下不知道是第几辆经过他们面前的出租车。

司机是一个头发斑白的半老男人。

「到白金。」

关上车门,司马简短地告诉司机朋友位于港区的住所地点。

「好的。」

对于一个在清晨快六点抱着还穿著睡衣的孩子站在路边的男人,司机也识趣地没有多问什么就驱车前进。

把孩子放在自己身边的位子安顿好,感受到扩散在车里的暖气时,司马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他轻抚着包裹在自己大衣底下、乖巧孩子的头发。

儿子虽然哭红了双眼,下眼睑也因为睡眠不足而微微浮现黑眼圈,却意外清醒地凝视着父亲的眼睛。

或许是可以从气氛中体会到父亲紧绷的情绪吧,孩子没有问要到哪里去,也没有质问为什么不回到有母亲在的家里。

那是早熟到近乎令人感到悲伤、沉静的眼神。

司马默默地把儿子的头揽在胸前。

他下意识地叹了一口气,让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对自己来说,最重要而无可取代的人出现这种表情,他觉得自己悲哀且无能。

到现在他还想不出一个能让儿子得到真正幸福的方法,只能茫然地坐在出租车上面对一条未知的路。

「克弘,你冷不冷?」

司马把包裹着儿子的大衣前襟拉好。聪慧的儿子体谅地摇摇头。

「先睡一下吧,到了爸爸会叫你起来。」

儿子听话地靠在司马的胸口闭上眼睛。

儿子的体谅却让司马更加痛苦。

尤其是在他看到儿子的眼睑下,居然出现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黑眼圈时,内心的绞痛更是难以形容。

司马深深靠进座位里叹息,还深恐被儿子听到似地把脸转向车窗。

灰蒙蒙的街道只有遥远的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整个城市才刚要苏醒而已。

彻夜未眠的便利商店灯光和路上的号志灯,为还泛着暗影的街道带来了炫目的色彩,闯进司马疲倦的眼中。

身心都疲累不堪的他呼吸着车内的暖气缓缓闭上眼睛。

他好象盹了一下。

再睁开眼睛时四周的风景已经鲜明,车子也到了朋友的住家附近。

司马指示着司机开进朋友住家所在的闲静住宅区中。

等车子停在这幢白色又高雅的建筑物前时已经快七点了。

虽然这不是一个人来造访朋友的好时间,但推测有贺应该已经起床的司马就抱着孩子按下门铃。

等了几秒钟,对讲机里果然出现了友人微带疑惑的问声。

『哪一位?』

有贺平常听起来十分悦耳的声音,在清晨却带着点沙哑而无表情。

「是我、司马。不好意思这么早来找你。」

『司马?怎么了?』

你等一下……。吃惊地挂掉对讲机之后,睡衣上披了一件深蓝色睡袍的好友立刻出现在门口。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日本人的明亮发色和瞳孔,那足以称为俊美的外貌连穿著睡衣都不减风采。

「怎么这么早来……」

才刚起床的有贺,撩了撩还没梳整的头发问了一句之后,看到司马怀中的孩子就立刻住嘴了。

然后为了纾解紧张和不安似地,他给了孩子一个微笑。 

本来就认识有贺的孩子这才放松下来。

有贺的细心和观察入微让现在的司马充满了感激。

「克弘,早啊!外面很冷吧,赶快进来。」

孩子细声地对有贺道了一句早安。

「乖。」

有贺接过孩子后叫司马关门。

「不好意思,这么一大早跑来找你……」

对于司马的歉然,有贺了解地摇摇头。

「外面一定很冷吧?」

进来暖暖身子吧……有贺催促着司马。
 
 

 

有贺将两人带到客厅把暖气打开后,随即吩咐也跟着起床的妻子准备热饮。

有贺的妻子对于司马的来访虽然惊讶,但是看到一个男人带着孩子也知道状况非比寻常,就温柔地给了点头打招呼的司马一个微笑。

接着,她疼惜地把浑身冰冷的克弘带到别的房间去安置。

或许是因为也有一个相同年纪的女儿吧,有贺的妻子对克弘显得非常亲切。

看到有贺一家人都对自己的儿子照顾有加,司马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早就到这里来的目的也算完成一半吧!

「不好意思,快要上班了还来找你。」

「困难的时候总是要互相帮助啊,很高兴你能来找我。我们外交部跟你们财政部不同,现在还算清闲,离上班时间还早呢!」

有贺佑介,这个可以称为损友的男人是司马从学生时代就认识的朋友。

他与司马同样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国家高级公务员,但却因为不喜欢处事僵硬的财政部而转进外交部就职。

有贺既聪明又会交际,要是跟司马在同一个地方工作的话,绝对是竞争的对手。不过幸好两人分属不同部会,才能到现在都维持经常一起喝酒的良好关系。

入部会任职己经十年,两人都已经三十三岁了。

虽然他跟司马一样不管在工作或私务上都很忙,但是缺少了最近烦恼司马的家庭纠纷,有贺显得游刃有余许多。

「你的脸色很难看,该不会一夜没睡吧?」

平常总是有话直说的有贺在这种状况下也只能试探性地发问。

「我脸色很难看吗……」

司马也不正面回答,只伸手摸摸自己已经长出胡渣的下巴。

这个好友应该一眼就可以看出自己根本一夜未曾阖眼吧!

他刚才怀抱着是同样无神、眼睛还哭得红肿的孩子。

平常不是一个做事不知分寸的男人,会在这种没有常识的时间抱着独生子来访,想必有贺一定察觉了事态的严重性。

司马想到这里,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考虑到有贺会不会因为工作或私事而不在家的可能性。

他一心只想把孩子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完全没有顾虑到别人的处境。

「……幸好……你在家里……」

遮住眼窝深陷的眼睛,司马泄出一声低叹。

「你一定满脑子都只有克弘的事吧?你们主计处现在不是最忙的时候吗?公事再加上家事大概把你整惨了,也难怪你没有想那么多。」

说到这里,有贺的妻子端着热咖啡和浓汤以及涂上奶油的面包条进来。

「这是昨天做的汤,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请用吧,先暖暖身子再说……」

「这种时间来打扰妳真是抱歉……还麻烦妳照顾克弘……」

「在带克弘去洗澡之前,我会先陪着他在隔壁房间的暖炉前取暖。」

你不用担心……。有贺的妻子微笑说完之后随即退出客厅。

她不打算打扰司马和丈夫的谈话。

有贺的妻子在外貌上跟司马那足以媲美名模美貌的妻子比起来并不算突出,但是却多了一分高雅且持家的气质,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进退应对。

司马和有贺的结婚动机各不相同。

司马是因为当时正在交往的妻子亳无预警地怀孕,等于是奉子成婚。

她是一个相当漂亮的美女,个性高傲且喜欢追求流行,又喜欢出入纸醉金迷的场合。虽然拿来当女朋友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但司马一点也没有跟她结婚的打算。

司马一直觉得恋爱和结婚是两回事。

他虽然不至于为了前途会贪图女方家产和声望而娶妻,但起码要找一个能够守着家、守着孩子的女人。

他无法狠心叫妻子堕胎,生下来的克弘不但聪明可爱,连气质都比别人好,对司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儿子。

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这个婚姻并非出于自己的本意。

而且,一想到妻子奈津美是不是因为想跟自己结婚,才设计怀孕这一点更是让他觉得厌恶。

至于有贺,虽然婚前玩得很凶,不过到最后还是因为对方强大的政治背景而娶了有力的执政党员的女儿。

不过,这个如同花花公子般的男人就算与政治联姻也要找个气质高雅,足以跟自己匹配的对象结婚。

面对今天有贺妻子得宜的处事态度,司马才了解为什么有贺不管在外面怎么花心,都还是相当重视妻子的道理。

连带地,他也明白了潦草选择婚姻对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留下的全都是懊悔。

「先吃点东西暖胃吧,等克弘出来之后你也进去洗个澡。身体暖了之后脑筋才能活动。」

有贺把装着浓汤的盘子推到司马面前。

「谢谢你,那我就不客气了。」

司马道过谢后伸手端起盘子。

原本不怎么饿的胃在闻到起司诱人的香味后开始收缩起来。

回头一想,昨晚自己只在部里小憩前吃了一点东西,那根本不叫正餐。

喝了一口浓汤之后,那浓郁的美味让胃都暖了起来。

「我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

吃着面包条的司马凝视着没有多问什么的好友。

「到我的工作告一段落为止……克弘能不能暂时寄住在你这里?我会尽快要我老家那边的人来接回去……。奈津美是个可以不管孩子只想玩乐的女人,况且现在的情绪又非常不稳,我不想把克弘放在她身边……」

「我无所谓。」

司马这近乎厚颜的要求有贺却干脆地答应了。

「看克弘那情形……如果不让他好好休息一下的话很可能会感冒……」

没多问什么的有贺心有戚戚焉地说。

除了平时和司马的交情之外,自己也有一个跟克弘差一岁的女儿,有贺更是能体会父母心。

「……谢谢你。」

「这样也好啊,我女儿就多了一个玩伴……。而且,有困难的时候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

收起平日毒舌的有贺笑着安慰司马。
 
 
 

 

「你的脸色怎么一点都没有好转?这还能叫帅哥吗?」

穿著早上跟有贺借来的西装,在午休时间到了两人约好餐厅的司马,一碰面就被消遣了一顿。

或许是因为身边没有孩子在的关系吧,有贺的神情少了几分同情。这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逗司马开心的男人身边,总是充满了灿烂而开朗的气氛。

洗完澡到部会处理完一堆如山的公文身心俱疲的司马,听到好友逗趣的话也不禁笑了。

跟有贺身材差不多的司马不用回家就可以借到上班要穿的西装。

睡眠不足的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应付一触即发的奈津美。

「吃太油腻的东西会让胃不舒服,我看你还是吃点清淡的食物好了。」

司马点点头,听从了好友也不知道是揶揄还是关心的建议。

等司马点好菜在位子上坐定后,先他一步已经开始吃饭的有贺忽然神色一正。

「如果你愿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实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我也只能找你商量了。」

两人从学生时代开始就经常互相竞争,司马当然不愿意在有贺面前自曝其短。

但是面对现在这种无从解决的困境,好友冷静的建议对司马来说是迫切需要的。

反正有贺也不是对自己的婚姻状况完全一无所知,于是司马开始说起昨晚事情发生的经过。

司马是在四年前结婚。

当时会跟奈津美结婚的原因除了对方意想不到的怀孕之外,司马自己也想要个孩子。

但是,毕竟是在被迫的状况下结婚,本来就抱着恋爱跟结婚是两回事的司马,等于是不情不愿走上婚姻这条路。

果然就如他当初所料,才新婚没多久两人之间就出现了裂痕。

家里是地方上小有资产的财主,人长得漂亮身材又好的奈津美的确是个条件相当好的女朋友。

但是说到为人妻的本分,她非但不会做家事还兼好玩,做什么事都不问实际只求效果,在知道她怀孕之前,司马就觉得她不是一个会乖乖待在家里煮饭带孩子的女人。

另一方面,从东大法律系毕业后的司马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国家高级公务员之后,就顺利地进入在官僚中精英荟萃的财政部就职。

各省厅都有各自的精英团队,其中又以东大法律系部员占大多数的财政部为最典型的学院派系。

虽然在今年初陆续被挖出了几件贪污渎职案遭媒体大幅报导,但是财政部仍旧因为掌握编列国家预算大权而位居所有省厅之首。

财政部内原本就可以说是人才济济,而通往官僚顶端的事务次官最快捷径的主计处,更是主揽国家预算编列大权。

以一介政府官员来说,司马算是难得的才色兼备。在入部之后立刻就比其它的同期明显出类拔萃之余,他当然也想选择一个能够让自己将来的路走得更稳定的结婚对象。

反正司马从来就没有抱着『结婚』是集爱情之大成这类不切实际的虚幻梦想。

像他们这种顶着高级官僚头衔的种马,不管是政界或财经界等各相关业界无不想揽为己用,光是这个有力的条件就足以得到妻家强力的支持。

跟有贺所在的外交部比起来,财政部中公开利用裙带关系来平步青云的前辈或同事算是少的,但也不是全然没有贪图妻家的财力、人脉和家世来当作结婚要件的。

在结婚之前,也有不少这类条件还不错的婚事介绍找上司马。

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有力的政治家或资产家的女儿,但是身为男人,既然要全心在外面冲刺,就要娶一个能了解丈夫的理念,且能好好持家的妻子。

所以在结婚当时,司马已经有不但错过对自己人生有良好影响的机会牌,还得背上劣于同期条件的觉悟。 

在司马的前途一片看好之余,当然工作相对就变得繁重起来,所以从结婚前他就因为编列预算的关系,不是经常深夜晚归就是几天不回家。

但是,奈津美对他这种不分昼夜的忙碌始终无法谅解。

不管他如何解释,奈津美就是会拿他跟别人的丈夫比,然后指责他晚归就是不顾家的表现。

就像对把家里放空城的司马报复般,奈津美毫无节制地刷卡购买比司马薪水还要高价的名牌服饰,然后毫不在乎地叫娘家付钱。

于是,原本就因为想要孩子才结婚的司马,就提早对这样的婚姻生活产生了倦意。

独生子克弘从一生下来就深受司马疼爱。

但是,只要在家里就会跟妻子吵架,搞到最后懒得跟妻子唇枪舌剑和看到她那张总是愤愤不平的脸,就算能正常下班的司马也会故意晚归。

然而,就像以前有贺曾经提醒过自己的一样,如果司马也多付出一些努力的话,或许就可以修复与妻子龟裂的关系。

不过,一时赌气的司马不但故意冷落妻子还会刻意找碴,让两人的关系几乎降至冰点。终于在两年前妻子瞒着司马偷偷把儿子带回娘家。

之后,司马雇请律师跟妻子争夺儿子的扶养权,结果法官判定儿子由妻子的娘家抚养。

对于离婚早已有心理准备的司马并不觉得特别痛苦,但是跟儿子分居这件事对平常就爱子如命的他来说,不但寂寞难过,还是一种无上的屈辱。

接下来的一年,司马每个月只能见到儿子一面。而在半年前妻子的父亲却忽然为了女儿擅自离家之事,打电话来向司马道歉。

对方提出就算是为了儿子,请司马考虑重新接受妻子的要求,思子心切的司马点头答应之后,妻子就带着儿子归来。

妻子虽然对司马这个丈夫还是相当执着,但司马对于妻子却除了愤怒和烦躁之外什么都不剩了。

当初还以为可以维持下去的夫妻关系产生了无法弥补的裂痕。

感觉到丈夫的心已经无法挽回的奈津美渐渐不耐起来。

为了解除累积的不满和躁郁,她放着儿子不理夜夜笙歌。

找不到妈妈的孩子害怕地打电话到部会里向父亲求援。放下工作立刻赶回家中的司马,对于妻子的不负责任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今天早上经过几乎大打出手的争执之后,也不管现在是严冬的清晨,司马就带着饱受惊吓的儿子离开了破碎的家。

面对以为父母不和是因为自己而大哭的儿子,老实说司马真的觉得很累。

况且在这段时间,司马所任职的主计处正在研拟一项庞大的预算案,任何一个部员每天都必须阅读大量的资料和制作精密的计算表和文件。

虽然主计处在财政部内有精英团队之称,但是在这种关键时期只要一出错,立刻就会被贴上无能的标签。

不只是司马,处里每位部员都神经紧绷,有人搞坏了身体,有人精神衰弱,严重一点的甚至还会自杀。在这种一分一秒都是战斗的时刻,谁还会有多余的心力分给家里?

已经好久没在家里的床上好好睡过一觉的司马,好不容易找到时间回家也只是想图个能愈合疲劳神经的平稳和安息而已。他要的只不过是一个温暖的拥抱和体贴的安慰,还有一张柔软的床。

然而奈津美却完全不给予。

司马为了再度与儿子同住而妥协,但与妻子复合的结果终究是一场空。

他原本的打算是为了儿子好歹维持一下表面功夫,他本来就跟妻子处不好,再怎么努力爱情也不会再度萌芽。

没想到一时姑息的后果,却是赔上自己宝贵的工作和睡眠时间,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换来反效果。

到了这个地步,一向出类拔萃,对自己的生活和奋斗模式没有抱持任何疑问的司马,却因为儿子束手无策。

听司马把事情说完之后的有贺揉着眉心。

这是这个男人在思考时唯一的习惯。

有贺是一个不太喜欢在人前讨论严肃话题的人,所以这个动作连司马也只看过两三次而已。不过,从动作上可以看得出来有贺是认真在为司马的事动脑。

「总而言之,在你工作告一段落之前克弘就先寄住在我那里,或者等你老家来接人的时候再说……,反正到事情有某种程度的解决前都可以住在我家。克弘跟我女儿年纪差不多,又乖又聪明,相信一定可以跟我女儿玩得很开心。寄住在别人家里虽然可怜,但是如果现在把克弘带回奈津美那里去的话只会目睹你们吵架,对孩子一点好处也没有。我刚才打电话回去问了一下,听说他睡得很沉呢,我看暂时让他住在我那边好好休息吧!」

有贺还特意打电话回家问了克弘的状况。

「你得把孩子放在我家的事告诉奈津美才行,要不然她万一向警方报案的话只会造成麻烦。」

「我刚才已经打过电话了……」

无视于妻子歇斯底里般的抱怨,司马把重点说完之后就自顾自地挂断了。

而且就算现在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司马还是打算今晚回去跟已经充满攻击性的妻子好好谈谈。
 
 
    

 

想到要跟那种连道理都说不通的女人谈判……司马不禁深深叹息。

「没想到你也会有这种表情。」

有贺不带嘲讽地说。

「这个难关不突破的话,你是无法继续前进了。」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前进呢!」

真想举白旗啊,司马嘀咕着说。

他作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向有贺示弱的一天。

不知道哪天才能重新回到把酒言欢的日子。

「我只是想跟克弘住在一起而已啊……其余的我一无所求……」

但是,妻子却贪得无餍地要求,司马又开始叹气。

「对了……」

有贺忽然抬起头来。

「我上次有见到桐原。」

听到在同一个部会任职的同期桐原晃司的名字,司马吃惊地抬起头。

那是他早上在公园无助地抱着孩子时无意掠过脑海里的名字。

司马和桐原在一入部的时候就经常被拿来比较。  

他们都看彼此不顺眼,而且在知道桐原被财经界名人桐原英辅看中而入赘之时,还因为自己仓卒的婚姻无法相比而咬牙切齿。

不过,在听到有贺及其它前辈说到桐原因为无精症,而导致无法生育,以及被男色家议员筱田雄一郎看上时,对桐原的看法有了不同的转变。

刚开始只是一个与自己竞争的碍眼同期,曾几何时,已经变成了被困境逼到走投无路的男人。

司马捡到了因为罹患重度男性不孕症,而且还被妻子告知怀孕导致精神濒临崩溃边缘的桐原,刚好就在两年前这个季节的一个雪夜里。

之后,两人就维持着频繁的肉体关系。

像桐原这种神经质又相当自我的人在精英组里不是没有,他连别人的情绪都不是很关心。

一开始司马也被他搞得很烦躁,后来不知何时居然演变成了精神上的执着。

只是看到桐原如同孩子般不知如何表达感情的另一面,以及偶尔才会出现的求援和坦率的表现,都让司马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爱意。

然而,几个月前司马却选择家庭,舍弃了与桐原之间那份难以言喻的微妙情愫。

一直到现在司马还把这件事挂在心上,也没有机会跟桐原直接碰面。

桐原就像一根梗在喉头的鱼刺般让司马牵挂。

「……你见到桐原?」

「是啊,为了D国外相与首相会谈的事我到首相官邸的时候,无意间遇到他。那天晚上我们还一起约了吃饭喝酒,然后就各自回家。」

光是听到桐原的名字就足以让司马的心扬起波澜。

他那线条纤细而神经质的容貌就在眼前浮现。

而他那与容貌完全不搭、低沉而深富磁性的声音,也哀求似地在耳边响起。

有贺继续说:

「……他问你最近怎么样了。」

那么自我的桐原居然会去关心别人的动态?司马无言地垂下眼睛。

或者他只是一时兴起随便问问而已?

是因为有贺在的关系才应付似地提起?还是……。

「那个男人在说到你的名字时,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凄楚。」

司马再度抬头凝视着友人的脸。

这个第六感一向很强的好友应该是察觉到什么了。

一脸凄楚的桐原是抱着什么心态询问司马的近况呢?

司马也不清楚自己想知道什么,只是呆滞地凝视着见过桐原的好友的脸。

「……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会出现那种表情吧……」

有贺对司马微笑道。

「他老是问我你最近好不好。」

司马心想,这个男人应该知道了自己跟桐原之间的关系。

他的反应原本就比一般人快,以前就曾经多次向自己探问。

而桐原那次的表情算是给了他确定的答案吧!

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

被知道又怎么样?反正自己的弱点早就被有贺知道了。

被知道也无妨,他只想找到解决的方法。只要能从这个找不到出口、几乎令人窒息的困境逃出的话,他并不在乎自己和桐原的关系被对方知道。

反正一切都瞒不了这个男人。

司马低叹了一口气,茫然地凝视着人潮进出的餐厅门口。

要不是在有贺面前的话,他才想掉泪呢!
 
 

 

「你把孩子还给我啊!立刻把他带到我面前来!你有什么权利把克弘从我身边夺走?」

才一踏进家门,奈津美就迫不及待地大喊。

那尖锐而高亢的嗓音轰得司马睡眠不足的头脑呜呜作响。

本来就是靠化妆让容貌更美的女人现在已经是横眉竖目,嘴角也因愤怒而扭曲,完全找不到原来的一丝美貌。

「我先去换衣服,妳别在门口大呼小叫。」

「换衣服?你先去把克弘给我带回来!」

妻子伸手扯住司马不耐烦的肩头。

「拜托妳冷静一点好不好?我不是告诉过妳克弘暂时放在有贺家里吗?」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为了闪躲妻子扑抓的司马背脊撞到了墙壁。

不过这一撞倒是让司马冷静了下来。

他不是不能体会失去孩子的母亲那种近乎狂乱的心情,但是,他跟奈津美之间早就已经没有正常沟通的空间了。

谁叫他们从以前就对彼此没有任何体谅和了解。

「妳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妳也不想让克弘看到我们吵架的丑态吧?」

司马抓住妻子挣扎的手腕往客厅拉去。

「丑态又怎么样!难看又怎么样!你还不是只顾自己,完全不听我说!」

把犹自抗争的妻子安置在沙发上,司马觉得自己的心情好象渐渐冷却下来了。

妻子张牙舞爪的手不停地划过司马的肩膀和手臂,眼前的女人好象已经变成一只凶暴而情绪化的动物。

「妳在说什么?妳今天早上没看到克弘在哭吗?妳如果真的疼他爱他的话就别让他伤心,别让他看到父母吵架的模样。」

「你还敢跟我说教?你只会装模作样,我们之间根本就无法沟通啊!什么问题都不能解决!」

的确是找不到拆解的线头。

不管压制几次都一直起身逼问的奈津美,累积到极限的疲劳和愤怒让司马头晕目眩。

「你怎么会把孩子寄放在有贺那里!他们那家人也真是的,居然让别人的孩子寄放在自己家里,真是莫名其妙!你的朋友都是这么没有常识的人吗?哪有人没经过母亲同意就把别人的小孩放在自己家里的!」

奈津美那故意在耳边大喊的尖声怒叫终于让司马忍不住爆发。

「妳给我适可而止!就是因为妳这样我才把克弘寄放在有贺家里啊!妳有没有想过我是如何拉下脸去求他让我寄放孩子的!」

他无法忍受妻子如此批评自己的好友。

「你只会把一切过失都怪到我头上!」

奈津美仍不断叫嚣着,到后来司马已经无法分辨眼前的女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了。

缺乏睡眠的疲倦让司马头痛到几乎目眩。

司马单手遮住眼睛,另一手则挥动着做出不想再听下去的手势。

过度的疲倦让他失去了争执的力气。

「我要离开这个家!!」

就像是响应妻子的大喊般,司马大吼一声。

「好啊、妳走!!」

司马抱着头大叫:

「妳快走!离我越远越好!不要再来破坏我的人生!」

一瞬间,司马好象看到真实的绝望所带来的黑暗。
 
 

  

  

 

 

 

「好久不见了、三崎。」

从高中就一直叫着桐原旧姓的中井,在上野车站的不忍池出口对他挥着手。

穿著一身驼色长外套,领口还围着灰色格子围巾的中井,还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

从他朴实的五官和小动作就可以看出这个人一定很亲切随和。

他那习惯性瞇起眼睛的笑容还是跟从前一样。

之前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六、七年前的同学会吗?还是桐原回到老家的时候相约喝酒那次?

明明已经想不起最近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中井那令人怀念的表情和稳重的气质仍旧能让桐原安心。

跟他在一起就能让桐原轻易回到高中时代那个一起参加社团活动的单纯时光。

中井谦虚地笑着说,会有那种感觉是因为他在故乡从事教职的关系。但是,桐原知道如果没有优质的品格,是无法到现在还保持那种质朴的生活方式。

这次是因为中井到东京来参加教师交流会,桐原接到他要不要见面的电话后,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现在虽然正值严冬,但是或许因为中午的关系,天气就像四月一样弥漫着暖暖的冬阳,不忍池出口附近聚集了许多准备前往上野动物园的家族。

想到以前曾经跟司马和他儿子一起到过这里的记忆,桐原不由得瞇起了眼睛。

那一天的气温也特别低,给孩子买了一杯可可的司马,还体贴地吹散杯中的热气。

现在想起来都是愉快的回忆。

「你看过猫熊了没?」

把手插在大衣口袋的桐原歪着头问,中井摇摇头。

「没有,昨天中午到学校去了一趟后就直接搭新干线到这里,还没有开始观光。」

中井跟桐原并肩走着。

「我活到这把岁数还没看过猫熊呢!」

「那要不要趁这个难得的机会看看西乡隆盛和猫熊?」

中井笑着点头。

两人走过了不是太巨大的西乡隆盛雕像,就直接往上野动物园走去。

桐原已经好久没像这样漫无目的地跟谁在街上散步了。

平常只会慵懒地趴在桌台上的那只像大玩偶般的动物,今天却一反常态地在轮胎间上上下下,连吃相都很活泼。

中井见状非常感动,就像回到学生时代似地单纯喜悦了起来。

继续往下走的两人看过大象和猴山之后直接往西园走去。

「我好久没有来动物园了,这里真是占地广大啊!」

走在通往西园的桥上,中井悠闲地说。

上野的不忍池跟霞关附近不同,或许是因为附近没有高层大楼或者是池水面积太大的关系,视野相当宽广。

池上有几只类似鸭子的鸟在上面悠哉浮游着,旁边还有丢着面包屑喂鱼的亲子。

或许是天气暖和的关系,今天比平时来的游客要多出不少。

邀中井小憩的桐原在一张面向池子的长椅上坐下来。

「三崎,你看起来很累啊!」

手拿着纸杯咖啡的中井稳静地说。

「是吗?」

连这种假日都无法摆脱疲惫吗?一眼就被久违的友人看出倦容的桐原摸摸自己的脸。

他不想让许久不见的中井担无谓的心。自己的年纪也不轻了,居然连掩饰情绪都做不好。

「我知道你的工作非常忙碌,理所当然会累。」

中井不是奉承也非嘲讽只是平静地说。

听到他这么说时,桐原才想到从两人见面到现在,中井都没有问及任何关于财政部的事。他不会表现无谓的同情,也不会自以为是地担心。

这就是中井为什么从学生时代就非常能够得到不管是学长学弟,甚至社团成员信任的原因。

「你不问我是不是到酒家还是陪客户应酬吗?」

桐原虽然故意说得讽刺,但是面对中井,话中的毒意也减了一半。

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来声音中充满了无奈。

然而,中井却没有表现出格外同情的表情,反倒认真地摇摇头。

「你的工作不是一般人能够胜任的。我知道有些公务员会对应酬乐在其中,不过我也知道还是有像你这种为了工作可以牺牲睡眠和回家时间的人存在。这种人在任何企业中,都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找到的。」

中井笑着继续说:

「而且,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上酒家的人,你从以前就有这方面的洁癖啊!你要是到了那种地方大概会坐立不安食不下咽吧?」

中井把手环在后脑,悠闲而无恶意地微笑。

那正是自己去赴筱田约时的写照啊,桐原讶异于好友观察力之敏锐。

或许是觉得桐原吃惊的神情有趣吧,中井愉快地瞇起眼睛又补了一句。

「我知道的。」

虽然是短短的几个字,但其中所蕴藏的温情已经足以让桐原打从心底感动。

他掩饰地把目光投向池面,不断眨动眼睛企图逼退泪水。

好友的这份信任、体贴和关心是最让他高兴不过的了。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不工心机的人呢?桐原迎着从池面上吹来的风心想。

想到能坦率地为这种不带计算的单纯关怀而感动,证明了自己心中仍残留着纯真的一面时,桐原不禁由衷安心起来。

桐原转头看着中井微笑。

他没发现自己微微露齿的笑容已经回到从前还在当学生时那种无邪的感觉,还腼腆地在膝盖上交握着自己的手指。

他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虽然他无法把自己目前的境遇向眼前的好友透露,但是只要待在他身边就能获得一种稳定而满足的感觉。

和桐原并肩看着旁边的孩子喂鱼模样的中井,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转过头来。

「对了,我差点忘了重要的事。是我妈从你妈那里听来的,你生了一个女儿吧?我居然忘了向你祝贺,真是不好意思。」

惊讶地凝视着中井的桐原不禁苦笑。
 
 

 

万分抱歉的中井搔着头继续说:

「真的很不好意思,今天是要来把这个东西送给你的啊!虽然你女儿出生已经有一段时间,我曾经想过用寄的给你,但还是很想直接跟你道贺……」

中井从怀中拿出一封正面工整地写着弄瓦之喜四个字的红包。

「好象应该送你婴儿用品比较实用,不过我自己没有子女,也不知道该送什么才好……。要是有老婆的话,这种时候就可以帮忙出点主意了……」

还是单身的中井腼腆地道贺。

桐原微笑说:

「谢谢你,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是我没有通知你。」

「你妈还一直担心怎么没有孩子的消息呢,这下真是太好了。」

看到中井由衷为自己高兴的模样,桐原也不再因为提到结花而心有疙瘩。

好友不用说了,甚至连母亲都不知道自己患有重度男性不孕症,当然也不晓得结花并非自己亲生女儿,和跟妻子弥生的关系已降到冰点的事。

看到好友像是自己添女般为他高兴的模样,桐原也觉得没有必要把实情说出来。

「跟你像不像?一定是个小美人吧?什么时候生的?」

「结花是长得很漂亮,但是跟我一点也不像。她是去年夏天出生的,现在已经一岁半了。」

对于中井连珠炮般的发问,桐原笑着一一回答。

「第一个女儿一定让你爱不释手吧?」

桐原只能暧昧地点头。

在别人的想法里应该是这样的吧?

这样就好。桐原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为此事感到苦涩不己了。

他想起以前跟司马和他的独生子来这里的时候,好象也用着同样愉快的心情想着结花的事。

他打从心底希望结花长大之后可以成为一个温柔又美丽的孩子。

想到这里,一股温暖的情绪溢满胸口。

「谢谢你今天来找我。」

桐原由衷地说。

「能看到你真好。」

「是吗?」

中井摸摸自己方角的下颚歪着头说。

这个心思纤细的男人想必己经感受到桐原拙劣言词下感谢的心情吧,所以他装作不经意地回答。

「你想看的话随时通知我一声。」

桐原笑着点头。

「反正不过是搭新干线两个小时的距离而已。」

两个小时的距离从中井口中说来似乎变短了。

「我随时都可以过来。」

中井这次没有叫他回去,反而表示可以主动来见他。这份体贴让桐原又深深地感动一次。

两人走到浅草市区内,找了一家西餐厅吃饭。

接着桐原就送买了六点新干线车票的中井到上野车站搭车。

「我会找时间回家一趟。」

桐原在新干线的剪票口握着中井的手说。

中井瞇起眼睛高兴地笑了。

「下次再见了。」

打从心底想再见到这个好友的桐原紧握住他的手。

「是啊,下次再见了。」

中井回握之后穿过了剪票口。

「一路顺风。」

桐原对着票口对面的朋友挥手。

中井也不断地挥手响应。

直到看不见好友的身影,桐原还一直站在原地不动。

跟司马分手之后他还以为自己一无所有了,没想到还有一个想见自己的老朋友在身边。

还有一个不管分开几年或相隔多远都会鼓励着自己的好友在心中。

这真是世界上最无可取代的东西。

久违了的勇气和充实此刻满溢在桐原心中。
 
 

 

 

 

主计前辈河野已经累得靠在椅背上打盹。

看他一脸胡渣未刮神情憔悴的模样,大家都轻手轻脚的,没人敢把他吵醒。

河野旁边的高桥前几天已经发烧到三十八度,今天早上他妻子终于打电话来告知他已经烧到四十度非请假不可了。

说是请假,但今天是周日,就算不请假也不会变成旷职,不过高桥就是坚持要妻子打电话到处里请假。

在这个预算案的最后关头,有人已经撑不下去到隔壁的休息室去小睡,有人则把几张椅子并拢躺在上面呼呼大睡,不过也有善战之士还在自己的岗位上奋斗着。整个办公室弥漫着一股紧迫的气氛。

从洗手间洗完脸出来的司马抓了抓散乱的头发,叹息着拿起电话。

大概是两个都一起出门了吧,司马从早上打电话回位于奈良的老家就一直没人接听。

现在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吧?把话筒夹在颊边的司马不知道听了几声嘟声,电话才终于接通。

『喂、这里是司马家。』

好久没听到的母亲声音在此时听起来格外严肃和紧张。

司马的母亲平常接电话都相当温和有礼,怎么今天声音听起来会是这样?司马讶异地问:

「妈?」

听出是司马的声音后母亲才松了一口气似地应答:

『是彰典吗?』

「发生什么事了?妳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恐怖。」

母亲叹了一口气。

『你爸早上昏倒,叫救护车送到医院去了。检查结果幸好只是单纯的疲劳,今明两天住院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本来想联络你,但是你爸说既然没事,你现在又在大忙,叫我别通知你……』

听到司马声音的母亲很明显地安心下来。

母亲说是跟父母同住的弟弟在医院照顾父亲。

『我刚才还以为是医院打来的电话呢,吓我一跳」

这种时候叫司马怎么开口请母亲去把儿子接回来?

而且,之前为了奈津美的事也让父母操了不少心。

司马实在说不出跟妻子再度决裂之事。

『你爸应该没事,今天在医院也做了不少检查……。明天再观察一下没什么事的话就可以出院了。你呢?工作怎么样了?现在不是正忙的时候吗?』

母亲除了要担心父亲的身体外,也没忽略关心儿子。

司马是箭在弦上了。

「呃……爸他现在住院,我实在不好意思提这种事。但是,为了克弘……」

『你跟奈津美还是不顺利?』

母亲压低声音问。

平常极少说人长短的母亲也不太喜欢奈津美的作风。

「……是啊,等爸的病情稳定一点后,能不能麻烦妳到东京来接克弘回去?」

司马简短地把跟奈津美和把儿子寄放在有贺家的事说了一遍。

「奈津美今天已经回娘家去了,相信对方也应该大概了解事态。我想他们一定会来要克弘回去,但是奈津美现在情绪极端不稳定,我怕孩子跟了她会有不好的影响……」

『这样啊?那我明天早上打个电话到亲家那里去好了。你放心吧,我想对方这次应该不会提出无理的要求,亲家母虽然有点无法沟通,但是亲家公还满辨事理的。』

平日的母亲是个温柔的妇人,但是该理直气壮的时候也决绝不输人。

不管这次奈津美的母亲再说什么她都不会轻易让步了吧!

母亲的坚强让司马安心。

『要是平常的话是可以叫俊生过去接克弘,但你爸现在住院,他必须到事务所处理业务……。所以接克弘的事只好等到你爸出院再说了,你跟有贺先生说一下让克弘再住个两三天,我明天也会打电话过去致意。』

「好,我想他应该没问题,他太太也是一个细心的人,把克弘寄放在那里我可以安心……」

说到这里司马疲倦地闭上眼睛。

「妈、对不起。」

『傻孩子。工作这么忙的时候你也够辛苦了。』

母亲的安慰又让司马叹气。
 
 


  4

 

 

这天是个难得的晴朗暖冬。

桐原坐在面向庭园的玻璃房里看书。

一早家里就充斥着岳父英辅的客人,为了不碍事桐原就躲到这里来。

他从以前就知道妻子弥生有观赏植物的兴趣,却从来没有踏足到这问温室来。

到了冬天,玻璃屋顶上就覆盖着一层地毯般的白色遮阳布。被那透过玻璃射进的阳光和座北朝南房间的温暖所吸引,桐原决定把这个放有藤椅的玻璃房当作自己今天的书房。

把这里也当作温室来使用的弥生,会在里面摆设一些大型瓷钵,和在画有充满东方风味图画的陶器中种植高茎植物,旁边一个小巧精致的黑铁架上也放着几个小盆栽。

原本跟这种讲求风格的地方无缘的桐原不懂这些摆设,只是单纯地觉得这里像个安静而高雅的咖啡屋。

他记得之前这里摆的好象是各式花卉,不过就像改变服装、化妆或发型一样,这里也反映了弥生多变的兴趣。

或许是充满绿意的关系吧,桐原觉得这里的空气特别新鲜,而且眼前就是修剪整齐美观的庭院,是一个能静下来看书的好地方。

看了一会儿之后,桐原忽然感觉到后面有脚步声慢慢接近。

他讶异地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穿著粉红小洋装、才一岁四个月大的结花,从走廊上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原本英辅是叫弥生把孙女抱到客人面前炫耀,不过看样子她是一个人乱走到这里来了。

结花在户籍上虽是桐原的女儿,实际上跟他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罹患重度男性不孕症的桐原,在某天突然被妻子告知自己怀孕一事。

孩子真正的父亲除了英辅以前雇请征信社调查到的内容之外,其余桐原一无所知。

连司马交给他的征信社调查纪录也没看过几眼,就塞进以前所住公寓的壁橱深处。

与其说他对妻子外遇的对象没有兴趣,应该是他不想去面对这种残酷的事实。

况且桐原原本就是一个对性相当淡薄的人,尤其在知道自己无法留下子嗣之后,更是刻意避开这种会触及伤口的事情。

在种种复杂的情况之下,以前桐原曾经抱起哭泣的结花想要安慰,结果被弥生看到厉声责备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结花。

平常弥生几乎都守在结花身边,所以桐原除了前几天鼓起勇气把圣诞礼物放在女儿的枕边之外,几乎可以说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自己的女儿。

想起去年枫叶盛开的时候结花还走得歪歪扭扭,没想到现在不用搀扶就可以一个人走。桐原不禁感叹孩子的成长真快。

停止翻阅手上书籍的桐原静静地凝视女儿片刻后,原本被旁边的植物吸引了注意力的结花忽然发现了桐原。

她那有着美丽双眼皮的大眼睛直直凝视着桐原。

剪得整齐的头发上绑着淡粉红色的蝴蝶结。

看到的那一瞬间桐原觉得女儿真的好可爱。

犹豫了几秒之后,桐原努力不吓到她地微微招手。

「结花……过来……」

听到桐原的轻唤,结花看了他几秒钟后虽然有些害怕,却也摇晃地走了过来。

长得既不像弥生,更不会像桐原的结花有着精致的五官,那孩子特有的浑圆脸颊令人心生怜爱。

「乖孩子……过来。」

把书放到一边的桐原俯身再度轻唤孩子。

「对、乖孩子……」

他摊开双手,孩子也伸出手慢慢走到面前。

然后轻碰了一下桐原的膝盖。

「结花……」

孩子天真地仰望着桐原的脸。

那视线不像成人的客气和多虑地直视着桐原。

弥生的脸虽然瞬间在脑海里掠过,但桐原还是忍不住诱惑地弯腰把女儿抱到自己的膝盖上。

那是一个比自己想象中更有重量和高温,却又柔软的小身体。

「结花。」

女儿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有点疑惑地凝视着桐原的脸。

柔软的呼吸从她那可爱的嘴边逸出。

看到招待客人用的蛋糕奶油残留在女儿的嘴角,桐原伸手帮她擦掉。

接着又轻抚她的头发,却因为那份异样的柔软而惊讶地收回手,随即又疼爱地继续抚摸。

「结花,我是爸爸喔……」

结花不解地歪着头,然后几次伸手拉扯着桐原的毛衣袖口。

「我是爸爸喔……」

也不知道女儿听不听得懂,桐原只是不断抚摸她的头发轻声说着。

「我是爸爸。」

桐原对仰望自己的女儿腼腆微笑。

「……爸--?」
 
 

 

女儿发出一个不完全的音调。

「是啊,我是爸爸。」

桐原对着膝盖上的小动物拼命点头。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感动。

「……爸--?」

结花伸出手想要抚摸桐原的脸。

桐原闻着孩子身上特有的稚嫩香味,以及感受那小手在自己脸颊上移动的感觉。

一股爱意弥漫在他的胸口。

「是啊、我是爸爸……」

桐原边点头,忽然觉得眼眶热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泪水不断地从他的眼角溢出。

那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动和近乎惊讶的温暖喜悦充斥在他的胸中。

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这么没有恶意而可爱的东西。

即使知道她并非自己的亲血缘,桐原还是觉得结花这份童稚的柔软令人怜爱。

拥住女儿小小的身体,无法停止掉泪的桐原不断重复。

「……是啊,我是爸爸……结花……」

桐原推开眼镜擦拭泪水。

乖乖坐在桐原怀里的女儿讶异地看着他脸上的泪水。

孩子天真的表情让桐原含泪笑了。

他到最后都没有发现来找女儿的弥生,正站在门口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第2章

 

 

 

 

「克弘冷不冷?要不要喝点热的……可可好不好?」

在东海道新干线的月台上,抱着儿子的司马轻声问。

穿著蓝色小外套的儿子摇了一下头。

好不容易从工作中脱身的司马到有贺家接出儿子。或许是本能地知道接下来要到哪里去吧,孩子一路上都很沉默。

听司马说要到奈良的奶奶家住一阵子的时候,也只是搂着父亲的后颈点头而已。

「……克弘、对不起……」

看着也不说要回家,只任自己带来带去的儿子,司马满心都是歉意。

他把脸埋在儿子那柔软的发丝间。

「过年的时候爸爸会去看你,好不好?你会跟奶奶一起等爸爸回来吗?」

儿子又乖乖地点头。

他戴着纯羊毛手套的小手一直抓着司马的衣领。

听有贺说他住在那里的时候很少说话,也不会吵着要见父母。

有贺的妻子还含泪说: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懂事真是令人心疼。

幸好有贺夫妻都非常疼爱克弘。

有贺的独生女也常跟克弘一起玩。

有贺的妻子还替他准备了一件质料相当好的奶油色毛衣当作换洗衣服。

「爸爸到时候会把圣诞和过年礼物一起带过去给你。」

平常不饶舌的司马在儿子面前也忍不住多说几句,但是老实说,他实在不知道该对儿子说什么才好。

妻子在跟司马大吵一架那天就立刻跑回娘家去,虽然岳父有打电话过来郑重道歉,但司马还是坚持要把克弘放在自己的老家。

对方也知道自己女儿放着儿子不管跑去夜游,以及都已经把儿子寄放在别人家里,却连一通电话也没有打去关心之事感到理亏。

所以岳父也没有异议地接受了司马的决定。

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的司马根本连回家的时间也没有,到最后还是决定把克弘寄放在自己的老家一阵子。

他想尽量在过年之前把跟妻子的事做一个解决。

司马抱着孩子,内心充斥着空虚的无力感。

以前为了争夺儿子抚养权的愤怒和气势都已经所剩无几。

考虑到儿子的未来,把他寄放在父母那里也非长久之计。

有贺虽然也鼓励自己别太沮丧,但是眼前的困境却让司马极度疲倦和无力。

他想为克弘准备和引导他到一个最幸福的未来,然而此刻却觉得,自己会不会成了儿子的绊脚石。

抱着孩子站在月台等候片刻后,父母搭乘的新干线终于缓缓进站。

发现了儿子的父母并肩朝司马走了过来。

父亲虽然才刚出院,却很坚持要一起来。

「克弘你看,是爷爷奶奶啊!」

司马低头看着孩子微笑,一直不说话的孩子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揉着孩子的头,司马走向父母。

为了自己的事让父母担了不少心,司马凝视着头发白了许多的双亲。

「克弘,好久不见啰!乖不乖啊?」

父亲对孙子伸出手,故作开朗地打招呼。

刚出院的父亲脸色虽然还不好,不过脸上并没什么倦容。

跟自己的岳父一样,父亲也很疼爱这个孙子。

看着跟儿子说话的父母,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司马好不容易可以松口气。

「彰典,你的脸色很不好啊……」

母亲伸手摸摸儿子的脸心疼地说。

「最近工作太忙了……这次真的有点撑不下去……」

司马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谢谢你们能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客气?就是这种时候才要来啊!」

在寒风阵阵的月台上,母亲不断揉搓着司马戴着皮手套的手。

「如果可以的话应该早点来……但是你爸出院后得先休息,还得把工作跟俊生交代好才能全心照顾克弘……。克弘也慢慢大了,这次的事……」

真是可怜,母亲举起奶油色外套的袖口拭了一下泪。

司马转头看着被父亲抱在怀里的儿子幼小的侧脸。

儿子也越过爷爷的肩膀偷瞄着父亲,不知道该给儿子什么表情的司马只能微笑。

孩子睁大眼睛动也不动地凝视父亲。
 
 

 


司马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位于自由之丘的家中。

之前司马已经先回部里一趟,上司河野看到他脸色不好就叫他先回去休息。

回到黑暗的家中,一股寒意迎面而来。

司马不是没有独居过,但从来没有觉得独自在一个空房间里是如此难过的一件事。

克弘跟着专程从关西来接他的父母坐上新干线。

一直到发车为止,他都凝视着站在窗外的司马身影。

就像知道自己的话会增加父亲的痛苦一样,克弘不吵着要见母亲也不闹不想跟父亲分开。

只是从他一直抓着司马的衣角,就可以察觉到他不想跟父亲分离的心情,司马打心底觉得对不起这个懂事的儿子。

他摸黑打开了客厅的电灯,按下暖气的按钮。

他茫然地坐在沙发上回想着儿子临别前泫然欲泣的表情。

虽然父母也安慰他别太沮丧,但司马总是无法释怀。

早知道把孩子带回来会让他看到自己跟妻子争执的丑陋面,还不如当初就把他放在奈津美名古屋的老家抚养算了。

觉得胸口好象开了一个大洞的司马,仰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不觉就这样坐了一个多小时。

今天虽然因上司的体谅让他回来休息,但是明天一早又得重新面对工作。

试图振作的司马坐起上半身时,看到客厅的地板忽然回忆起以前桐原曾经念故事书给克弘听的画面。

对日常生活琐事可以说笨拙至极的桐原,故事书倒是念得不错。

他那独特的低沉美声又在司马耳边响起,那是连男人也会听得陶醉的声音。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司马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

时间已经将近十点。

他调到内阁办公室之后应该不会太晚下班,现在大概不是在位于佑天寺的住所就是在松涛的桐原家吧!

还是……。司马垂下眼睛。

又被筱田叫去了……。

司马知道一向对别人的情绪毫不关心且自尊心相当高的桐原,在被筱田叫去的时候精神上是背负多么大的压力。

他忍不住站起来。

他有股想立刻听到他声音的冲动。他想听听桐原那冷漠却又带刺的男声。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按下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手机号码。

那股想听桐原声音的冲动促使他拨了那个电话。

但是一听到呼叫的嘟声后他立刻如梦初醒。

事到如今他再跟桐原联络又有什么意义呢?想到这里他挂断了电话。

才响了两声的电话。司马凝视着被自己放下的话筒。

那次自己无心的话伤害了桐原后,在没有任何解释和补救的情况下离开了他的房间。

事过境迁,他拿什么脸再去见桐原?

桐原本来就是一个自尊心比别人强的男人。

应该不会轻易原谅伤害过他的自己吧?

司马又想起有贺曾经说过遇到桐原时,他不断问到自己好不好的事。他摇摇头甩掉些许仅存的期待,坐回沙发后打开电视。

或许是太累的关系吧,他毫无睡意。

越接近过年,电视台就会制作一些关于这一年来所发生的大事,类似回顾性的节目。

看到节目中提到官僚贪污的新闻,司马又想起今年春天出现在同样报导中,桐原那冷漠得令人不寒而栗的表情。

像那种冷漠的人真的还会在意一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男人吗?司马不禁自嘲。

然而,不知道桐原好不好的想法却一直在他脑中盘旋不去。


桐原在便利商店里提着篮子物色晚上要吃的便当。

他虽然暂时恢复了食欲,但看到架上陈列的都是以油炸为主的便当也不免兴趣缺缺,就把选择范围缩小到青菜比较多的微波食物上面。

在他犹豫着该买便当还是单样食品的时候,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听到已经很久没有私人来电的手机响声,桐原吃惊得差点忘了呼吸。

他带着控制不住的心跳从胸袋里拿出手机。

但是才一拿出来铃声就戛然而止。

忍不住失望叹气的桐原搜寻着来电纪录看看是不是打错电话。

不料出现在液晶屏幕上的文字,居然是他朝思暮想的男人名字。

半喜半疑的桐原不断按出号码和『司马彰典』这几个字出来确认。

这种时间司马怎么会从家里打电话过来呢?

而且还只响了两声就切断……。

呆站在冰柜前的桐原凝视着手上小小的液晶屏幕。

司马不是应该跟回巢的妻子一起生活了吗?现在应该是一家和乐团聚的时间才对……。与绝望的想法背道而驰的是近乎酸楚的期待和盼望。

如果司马现在还需要自己的话……如果他还有点想见自己的话……。

桐原握着手机呆站了好久。

终于,他把空篮子放回柜台旁边后走了出去。
 

 


正在整理着自从奈津美出走之后就一团乱的内务时,司马家的门铃声忽然响起。

他吃惊地抬起头来,壁钟上指着十一点。

他大概猜得到这深夜的来访者会是谁。

「……哪一位?」

他按下对讲机。

等了几秒之后,一个犹豫而低沉的男声才缓缓响起。

『……我是桐原……』

司马闭上眼睛,靠在墙壁上低声喘息。

「……桐原……?」

『是啊……』

理所当然知道来应答的人是司马的桐原接着道歉。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

司马捂住眼睛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

「我马上开门……」

他看到了手机显示的电话吗?他也想见自己吗?不管是什么理由都行。

司马回头望着门口。

桐原搭乘电梯上来这短短不到几分钟的时间,竟漫长得恐怖。

抱着手臂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的司马,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回到客厅,把还没整理的寝室关了起来。

顺便把叠到一半的衣服丢进和室,再把靠垫放好在沙发上时,门铃响了。

他急急走到门口开门一看,微俯着头的桐原就站在自己眼前。

穿著蓝色外套的桐原怎么好象越来越瘦了?司马不禁心想。

他的样子虽然不像以前那么憔悴,但是身形却明显消瘦了不少。

「……我在便利商店买东西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

垂下视线的桐原看着司马针织衫的胸口,像忘了带作业的小学生般找着借口。

「一看是你的电话……」

他没有回电而专程过来的举动,是过度的响应还是真心想见自己?

期待和不安,还有终于看到他的安心和喜悦让司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沉默了好久后他才终于开口。

「……外面很冷吧……先进来再说。」

本来要点头的桐原却半带怯意地试探问着:

「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太太……」

司马摇头。

「我们吵了一架后她就出走了。」

桐原皱着眉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那克弘呢?」

「他今天……被我父母带回老家去了。」

想到越过父亲肩膀凝望着自己的儿子,司马不禁一阵感伤。

儿子会不会对自己感到绝望呢?

在与桐原独处的现在,或许是心情陡然松弛下来吧,司马觉得眼眶一阵发热。

「这么晚还来找你真不好意思。外面好冷……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请你给我一杯热茶?」

看到强忍着悲伤的司马,桐原放低声音沉稳地说。

司马点点头,催促桐原进来。

在司马忙着烧开水泡茶的这段时间,脱下外套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桐原一语不发。

他没有问司马为什么会跟奈津美起争执,也没有责备当初是他单方面要求斩断关系,为什么事过境迁了才又来找自己。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着司马自己主动开口。

把客用的茶具放在桐原面前的桌子上,司马觉得他整个感觉好象改变了许多。

虽然说不出具体的变化在哪里,但是以前那种尖锐的印象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得宜的柔和。

他到现在才感觉到不像奈津美那样对自己诸多要求的桐原,竟是如此地能让自己放松。

「你最近好不好?」

司马端着茶杯,坐在两人座的沙发上与桐原保持着自然的距离问道。

桐原这时才初次笑了。

不虚假而柔和的笑容。

「我很好。」

果然就像司马刚才所想,他原本尖锐和冷漠的气质已经消失了。

在两人没见面的这几个月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司马凝视着自己的膝盖陷入沉思。

而自己呢?有任何的得到或成长吗?

只会让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受伤损坏而已。

虽然自己以前在精神上的确是比桐原占优势,但是现在看到他稳静的脸,司马觉得心情好象轻松了不少。

「你看起来反而很疲倦……」

桐原把茶杯握在手心,关心地凝视着司马。

他从来没想到桐原也会有如此温和的眼神。

「你很想跟克弘在一起吧?」

司马无言地点头。

司马当初就是因为这个理由舍弃了桐原,所以桐原当然也最了解他对这件事的渴望。

桐原意想不到的温柔让司马感动。

「我好想跟克弘住在一起……,我想给他一个温暖的家庭。但是,一切都是我想得太美,我跟奈津美对于家庭的标准相差太多。我明知如此,却因为一心想跟克弘同住反而让他伤心……」
 

 


桐原沉默地听着司马充满后悔的倾诉。

他歪着头思考片刻后,绕过桌子走到司马身边坐下。

然后伸出手把司马的头揽在胸前。

他难道肯原谅当初薄情而去的自己吗?司马靠在他的胸前模糊地想着。

不过被拥抱的感觉好舒服。

光是这样,已经足够让司马孤独的心愈合起来。

桐原静静地搂着司马的头,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听见救护车开过附近的声音司马才抬起头来。

他看看壁钟已经超过十二点了。

「谢谢你肯听我说,我觉得舒服多了……」

司马把空杯放回桌上的托盘里。

他很感谢桐原能来看自己,陪伴在自己身边。

然而,想到当初两人自我而任性的争执,到最后以自己的绝情而去做为收场的时候,除了道谢之外的话,司马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即使提出想复合的要求也是自己一厢情愿,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一旦没有了身体的接触,两人就像不经世事的学生般互相试探着彼此之间的空气。

「已经很晚了,我也该告辞……」

看到桐原起身要走,司马下意识地挽留他。

「现在没有电车了吧?不好意思叫你搭出租车回去啊,你要不要住下来?」

「不了……」

对桐原一直有着深深歉意的司马拼命想留下他。

「我明天一早还要上班所以会先出门,你可以尽量睡。要走的时候把门锁好,钥匙放进下面的信箱里就行。冰箱里是没有什么东西,你想吃什么就自己拿好了。」

不谈欲望,他只是急切地想把这个男人留在自己身边。

「那太不好意思……」

桐原仍旧见外地拒绝。

「我会在和室里铺被,请你住下来。」

直到司马近乎哀求之后,桐原才终于点头。

松了一口气的司马走到浴室放洗澡水。

不过因为太累的关系,把桐原的寝具铺好之后,还等不到他洗好澡出来自己就在上面睡着了。

隔天一直到桐原把自己叫醒为止,司马都深陷在美好的梦乡之中。
 

 


 

 

新的一年开始,在新内阁向国会提出预算案之后就等着议员执行审议了。

不再充满杀伐之气的主计处也恢复了以往的平稳工作步调。

从现在到四月开始的新年度预算毛估这段期间,可以说是让主计处修身养息的好机会。

「去年大榔头敲到财政部的时候,连宿舍里的气氛都非常紧张,几个太太在聊天的时候还怕下次不知道又有什么事要发生,像我老婆还怀疑我常常不回去是不是去应酬了。开什么玩笑?我去年十二月就因为工作瘦了三公斤,这像去吃好喝好的样子吗?不过,孩子也慢慢大了,我家刚好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也不能让他们老睡上下铺,我打算搬出宿舍。」

停下翻着水资源开发工会资料的手,谷崎摸着有点胖回来的下巴跟司马闲聊。

「你想在哪里买房子?」

「嗯,依照我现在的薪水充其量也只能在琦玉或千叶吧?现在的宿舍破破烂烂,唯一的好处只有离部里近而已。搬家之后每天得花一个半小时通勤,痛苦啊!像是在编列预算的时候,就会特别想抓时间回家睡觉。东京的房租又贵,如果要租的话,可能会选中古公寓吧!反正我已经住惯了破宿舍,搬出去也不一定要拘泥新房子。」

现在是还没开始找啦!跟谷崎闲聊着的司马桌上分机忽然响了起来。

司马向谷崎比了个手势接起电话。

『哟、辛苦了。我是有贺。』

连声音都总是神采飞扬的损友速速报上姓名。

「你也辛苦了。上次的事真是麻烦你,谢啦!」

司马把话筒夹在颊边说话。

对于有贺当初的鼎力相助,司马到现在还是心存感激。

孩子、特别是即将迎接第二性征的孩子抵抗力没有大人强,司马常听周围的人说,如果不小心让孩子感冒生病的话,就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就算没有这层顾虑,在司马因为工作而分身乏术,老家的父亲又住院不克前来的时候,有贺能爽快伸出援手,光是这份情就够司马铭记在心了。

回想起当初一早把孩子带出去的举动,司马也觉得自己太冲动了。但是,在自己由于工作无法经常待在家里的状况下,他实在不想把孩子留在歇斯底里的妻子身边。

想到这里,司马对于有贺就有满心的感激。

他曾经致电给有贺的妻子道谢兼邀约吃饭,但是才一开年,有贺就因为公务飞到欧洲一个月,司马连好好谢谢他们的机会也没有。

『有困难就要互相帮助啊!克弘回去之后我也很挂心,不过这一个月里不是跑德国就是瑞士,想问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我前天才刚回来,今天就打电话给你。怎么样,你的情况有没有稳定一点。上次看到你的时候被折磨得很惨,现在既然没去年那么忙了,你也该恢复以往的美男子风采了吧?』

有贺嘴上说得轻松,但人在外国心还是悬着司马的事。

他的关心让司马感动。

「克弘己经被我爸妈接回老家去了。奈津美则回娘家去不知道在做什么……。等过一段时间稳定下来之后,我就要到她家解决克弘的事。」

司马缠着电话线低声说。

一旁的谷崎知道司马在讲私人电话,就说要去休息一下离开了座位。

司马身边有不少单亲的同事,而且财政部的离婚率不低,大家都会察言观色。

『如果把克弘放在你老家的话那就暂时不必担心了。进入调停的时候就有你忙了。』

「是啊……」

想到之后的事,司马真是提不起劲。

他早就把在调停的时候所要说的答案都准备好了。

以司马现在的情况要养育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在这一点上,奈津美那有经济实力的老家就比较占优势。

而司马的老家还有一个今年准备结婚的弟弟,也不能长久把孩子寄养在那里。

也就是说,跟奈津美同居是司马和儿子同住的唯一机会。

司马要是不肯妥协的话,克弘早晚有一天会被妻子的娘家要回去。

司马摇摇头甩掉泄气的想法。

「克弘的情况好象不错,他跟附近的孩子交上朋友,从幼儿园回来之后就会跟他们一起玩。上次跟他通电话的时候他还高兴地告诉我交了新朋友。而且,我妈说他好象在幼儿园交到女朋友了,听说是一个可爱的孩子。这一点就跟我很像,特别受女人青睐。」

司马对孩子的宠溺语气让有贺在话筒另一端苦笑。

「对了,你最近忙不忙?有空的话要不要去喝一杯?就算是谢礼吧,我想请你跟你太太一起吃饭……」

『我老婆也很关心克弘的事呢,找她的话应该会来。可惜我现在抽不开身,大概还要半个月才有空吧?到时候再找我。』

对了……。严肃的话题结束后,有贺又恢复平时揶揄的声调说:

『听说几家民营电视台几个无聊的记者在你们部前徘徊。是不是有什么事?』

有贺好奇心十足地问。

『没有啊,最近部里没什么事……」

司马不解地回答。

半年前由于财政部精英官员陆续被挖出绯闻,一时之间不管是部会门前或职员专用出口都常有记者站岗。一出去就是镁光灯乱闪、麦克风乱凑的。当时所有的部员都被告知最好不要随便说话。

要是当事者的话,被注目和挨骂是理所当然,但连其它跟事件毫无关系的职员都遭池鱼之殃,让他们对来采访的媒体人格和道德产生了怀疑。

最近,因为药物引发爱滋病的话题关系,卫生署那边又被大批记者包围。所以,只要其它部会有什么风吹草动,反正同样都在霞关附近,那些媒体大概又会立刻蜂拥而至了。

由于媒体的嚣张态度,各部会的态度也开始强硬起来。

想到自己以前遇过麻烦,司马对于那些记者也没什么好印象。

被问到对于接受招待贿赂事件有什么感想的时候,老实说根本不关我事。

还是要义愤填膺地同声挞伐他们才高兴?

而且,大部分的部员每天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战战兢兢地打拼,谁愿意跟那种混日子的害群之马混为一谈。

『那些可不是跑财经消息的记者,而是八卦节目的狗仔队。可能又要做什么服务家庭主妇的无聊节目吧?』

财政部和外交部大楼刚好比邻,有些记者搞不清对象误访了外交部的职员,所以他们也满了解财政部职员烦闷的心情。

『麻烦的可不是只有你们,像我们高层也有不少麻烦等着被揪出来。干脆我来帮忙先去举发算了。』
 
 
  

 

  


难得有贺也会发工作上的牢骚。

有贺的自尊心本来就强,又不想在司马面前示弱,所以入部十年以来很少听见他批评自己的工作。

「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我只是打比方而已。』

也不知道是工作不顺或无聊,或者只是兴之所至毒舌一下而已,有贺轻笑带过司马的疑问。

『对了,我昨天看新闻的时候看到桐原出现在电视上呢!在屏幕上看来好象变了一个人。』

「哦,他又被拍进去了?是啊,出现在电视上的感觉看起来更不实际。」

听到桐原的名字,司马自然微笑起来。

在新内阁开始营运的现在,开始忙碌起来的桐原虽然不太好找到人,不过司马上次才跟他一起吃过饭。

说是吃饭,其实只是在居酒屋喝了点小酒而已。由于桐原那天还有工作,必须再回官邸。两人就在居酒屋门口笑着道别。

两人在一起也只是毫无重点的漫聊,但是那种轻松的气氛让时间很快且愉快地过去了。

对前一阵子忙得不可开交的司马来说,最近真是过得相当轻松。

『帮我向桐原问好,有机会的话再一起出来喝酒吧?等我不那么忙了再联络。』

「好啊,我等你。」

应该知道司马跟桐原之间有些什么的有贺,今天却没对此事加以试探,司马也乐得不耍心机愉快告别。

他边处理着手上的文件边想着下次什么时候再找桐原出来吃饭。

其实不用急着讨论两人将来的关系,只是单纯见面也很愉快。

那张腼腆的笑脸是现在最能治愈司马郁闷的良药。
 
 


 3

 

 

在寒冷的二月深夜,桐原回到了松涛的家中。

他掏出钥匙开门,发现一楼还有人在。

以为是应酬晚归的英辅,桐原拿着外套走向客厅。

在岳父英辅引以为傲的室内设计要求之下,一进门的正中央就是一个面向庭园的六角变形挑高客厅。

所以要上二楼就非得从客厅里的楼梯上去不可。

但是,桐原走进客厅的时候,里面的灯虽然亮着却没有人。

心想岳父是不是在洗澡的桐原正准备走上二楼。

「你回来了。」

才走到一半,桐原就被一个声音叫住了。他惊讶地转过头来。

出声的是已经好久没交谈过的妻子弥生。

她纤瘦的身体套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下半身是黑色长裙,显得气质高雅出众。

「妳还没睡?」

桐原迟疑地给了妻子一个微笑。

虽然一向闪避的妻子突如其来的招呼声让他吃惊,不过面对久违的迎接还是让他很高兴。

他的笑容比自己想象中更自然。

他走下楼梯站在妻子面前。

他尽量保持着不惊吓到妻子的距离站好,并且知道平视比居高临下说话给对方的感觉要好。

看到丈夫特地下来的弥生有点讶异,不过脸上的表情比以前要来得柔和稳定许多。

「你吃过饭了吗?」

虽然察觉出妻子对自己说话的口气已不像从前那么谦卑,但他并不觉得特别不愉快。

「还没有……,忙到忘了吃。」

弥生柳眉微蹙。

她不是一个追求流行的人,不过气质出众的眼眉之间却有着为人妻成熟的风情。

「你调了工作之后是不是常常这样?」

「还在财政部的时候也经常忙到没时间吃饭啊!」

这并没什么好奇怪的,桐原加以解释。

现在跟弥生说话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痛苦且觉得麻烦了。

而且,他本来就少有机会跟异性交谈,能如此跟妻子轻松的聊天让他很高兴。

「我可以帮你准备一点简单的宵夜……」

妻子意想不到的贴心提议让桐原沉思了一下。

「我想喝点热饮,最好是比较甜的。因为我有点累……。即溶咖啡也没关系,帮我多加一点奶精砂糖就好。」

弥生点点头转身走进厨房。

等桐原上二楼把外套和公文包放下之后,弥生也正好端着热腾腾的托盘上来。

一股浓郁的香味让人怀念起巧克力的味道。

桐原回忆起学生时代母亲经常泡给自己喝的甜饮。

自己应该有二十年以上没有喝到那么温暖又包含着爱心的饮料了。

「这是可可吗?」

弥生笑着点头。

桐原喝了一口,那味道不像市贩的那么甜,反而带点苦味,在他口腔里蔓延开来。

很好喝的热饮。

桐原觉得一天的疲劳好象完全消失了。

「好久没喝到这么好喝的热饮了。」

对于桐原的低语,弥生微笑以对。

「我以为你不喜欢这种甜饮。」

「我并不讨厌。」

桐原想到自己以前对于妻子所做的蛋糕并不是吃得很愉快的回忆。

相对于不住称赞女儿手艺绝佳的岳父,桐原只是敷衍似地附和,回想当时还十分失礼地要弥生把自己那份蛋糕切小块一点。

他虽然不特别讨厌甜食,但是当时因为要应付工作和英辅常让自己的精神处在紧绷状态,根本就对那种涂满奶油的面粉砂糖聚合体兴趣缺缺。

当然,对英辅和弥生父女的排斥感也是让他关起心扉的原因之一。

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弥生,不可能没有注意到桐原那冰冷而无感的表情。

直到现在桐原才能体会,长时间待在这样的丈夫身边那种难受的感觉。

他为一点也没有体谅到对方一心想为自己展现手艺的心情,反而冷淡以对的态度感到羞耻。

就算不喜欢吃甜食也可以请她做别的食物啊,只要考虑到对方的心情,这一点体贴并不难做到。

相信当时的弥生一定会很高兴地替自己下厨吧!

「我是不讨厌……」

桐原沉吟片刻说:

「只是顽固地觉得我不需要甜食。」

一语不发的弥生只是点点头。

她没有像平常把食物交给桐原之后就径自回自己房间,反而像在等桐原把饮料喝完一样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有人陪在身边的安全感让桐原放心地喝着可可。

吃东西的时候有人陪在旁边的感觉,让桐原的精神获得相当大的满足。

「很好喝……」

「是吗?那就好。」

弥生微笑点头。

弥生稳静的嗓音让桐原觉得放松。

「结花睡了吗?」

听到桐原的问题,弥生微微皴起眉头有点悲伤地看着丈夫。

不明白妻子为何会出现这种表情的桐原不解地凝视。弥生伸出手,慢慢地把桐原的头搂过来。

被妻子拥进怀中的那一剎那,女人那种温柔的动作让桐原在吃惊之前,先感受到的是放松般的安心。

妻子柔软的胸口让桐原回忆起小时候被兄长欺负时,在母亲怀中撒娇的回忆。

「……可怜的人……」
 
 


妻子纤细的手腕轻拥着桐原的头。

不解妻子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如此温柔的桐原只是静静享受那份温暖。

那不是爱情或欲望,而是充满了温馨的感觉。

「可怜的人……」

贴在弥生胸前的桐原发现了妻子居然在掉泪。

「怎么会有这么可怜的人……」

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弥生呜咽地拭泪。

「……弥生?」

不擅分析他人感情的桐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做了什么让妻子伤心的事。

「我……都知道了……。是爸爸告诉我的……」

「……知道什么……?」

虽然从妻子的语气大概可以猜出她知道了什么,但桐原还是确定似地问了。

「我知道爸爸对你做了什么……,也知道你为什么在上次聚会中被筱田拥抱时,会出现那种苍白的表情……」

原来弥生知道了自己在岳父的命令下,去找筱田并且被他强迫发生关系的事。

聪明的妻子应该知道筱田残留在财政部的强大势力而让桐原无法拒绝。

可能是去年秋天在家里举办聚会的时候,在走廊上被弥生撞见自己被筱田强拥的场面而导致她心生怀疑吧?

当时的桐原当然不知道妻子目睹了一切。他只是无法抵抗也不积极地任筱田拥抱,看在妻子眼中当然分外吃惊。

这种状况要是被一般女人遇到的话,不是当场逃离就是上前愤怒质问,然而像弥生如此纤弱的女人却能够忍下来。

桐原在了解弥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抱着自己落泪之后,却意外地不觉得受到打击。

妻子的同情反而让他感到安慰。那为自己掉落的眼泪让他动容。

「你是个很坚强的人。」

桐原吃了一惊。

他从来没听过这一类的评语,更何况从妻子口中说出来更是令他惊讶。

「你是一个坚强而不服输的人。」

弥生再次肯定地说。

她像对孩子般地鼓励桐原。

「知道自己患有不孕症的话,女人……不、即使是一般的男人也会伤心落泪,但是你没有屈服在这个缺陷之下。」

「我有。」

桐原苦笑地说。

不……弥生摇摇头。

「你并没有逃避。不管是筱田先生,还是我说要生结花的时候……」

「那只是因为我无处可逃。」

他怎么会不想逃呢?他想逃到快要发疯,到了近乎半疯狂的状态之后找上司马求援。他没有舍弃一切的勇气,更没有包容一切的度量。

他不值得妻子的称赞。

他只是凭着本能动作而已,并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考虑别人的立场。

妻子温柔的鼓励让他觉得汗颜。

「我看到你抱了结花……谢谢你。」

看着低头笑得腼腆的桐原,弥生轻声低语。

「……嗄?」

「谢谢你说我是爸爸……」

桐原这才知道自己上次在玻璃房里抱结花的一幕全被妻子看到了。

原来这就是妻子接受自己的原因。

他很高兴。

「送结花圣诞礼物的人是你吧?」

「……嗯。」

「是你把那有翅膀的小兔玩偶放在结花的枕边吧?」

「……嗯……」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冷漠的人……」

抱着桐原的弥生又落下串串泪珠。

那温暖的液体沁入桐原的胸中。

虽然眼泪弄花了脸上的妆,但是桐原却觉得此刻的妻子最美。

同时也坦率地同情起她必须去面对一个薄情丈夫的痛苦。

「弥生,妳坐下来……」

桐原柔声对妻子说。

「妳不觉得我和筱田先生的事很恶心吗?」

桐原看着拭泪的妻子静静地问。

「你的表情一直很僵硬啊,一眼就看得出来你不是自愿的……」

我是女人,我看得出来。弥生哽咽地说。

听到这里,桐原忽然想起以前听弥生说在通学的电车里遇到色狼的事,当时自己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那是谁都会遇到一两次的经验。

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真的很薄情。

自己过去的那份残酷和弥生纤细的感性让他暧昧地笑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为过去的那份冷漠找寻解释的理由。

不知道桐原在笑什么的弥生一脸迷惑的表情。

「我是在想,以前的自己真是个一点都不会体谅别人痛苦的恶劣男人……」

像是试图弥补两人间的裂缝似地,桐原用着自己贫乏的词汇努力诉说。

要把自己的心情完整表达出来比对上司作报告还难。看着弥生专心地倾听自已词不达意的解释,桐原继续努力地表达。

「……但是,我也没有考虑到你的立场和心情而伤害了你。」

弥生就像好友似地抚摸着桐原的肩膀。

没有无谓的绮思,知道弥生肯在对等的位置听自己说话让桐原觉得好高兴。

两人的对话虽然像孩子交流般的稚拙,但起码意愿和诚意是足够的。

「我也是到最近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渐行渐远……」

桐原在膝盖上交握着手凝视弥生。
 
 
  

 

奇妙的是,眼前的弥生居然有一种好象自己姐姐一样沉稳的气质。

「是啊,我也觉得你现在的感觉比从前柔和多了。就算是我打的比方不好吧,你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我以前真的那么没有人的感觉吗?」

今天真是听到许多意外的事呢!对于弥生直率的批评桐原笑着问。

「是啊,我们虽然结了婚住在一起,但是你一点也没有生活的感觉啊!应该说是没有生气吧……」

弥生歪着头。

「庭院里的植物只要到了夏天就会充满了生命力;但是,装饰在桌上的花朵虽然美丽却孤独离根……你就像那种感觉。」

我的比喻还是不太恰当,弥生笑着说。

桐原好象第一次看到弥生如此天真的笑容。

她笑起来会微微下垂的眼角,让桐原联想到自己一个连名字都不太想得起来的小学女同学,那令人怀念又纯真的笑容。

「但是,你现在没那么尖锐,真的变得柔和多了。撇开筱田先生的事不说,我还在想你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呢……」

发生什么事了吗?弥生歪着头问。

「……是有一点。」

桐原想起司马的脸。

看来司马的存在对桐原来说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来得重要。

如果说桐原会有什么改变的话,中井和有贺,或是弥生当然也有功劳;但是,最大的功臣应该要算是司马了。

「妳的感觉也变了啊!这么形容或许有点失礼,不过妳稳重也成熟了许多……也更漂亮了。」

弥生羞涩地笑着道谢。

「我不太善于表达,听起来或许会让妳觉得不愉快,但是我真的不是恶意的询问,妳不要误会。关于结花亲生父亲的事……,我是不太了解,可妳应该不是抱着游戏的态度吧?妳现在还喜欢他吗?」

桐原小心翼翼地问。弥生垂下眼睛片刻后微笑点头。

他听司马说过弥生的外遇对象是一个有妇之夫,他不打算让弥生知道自己并非一无所知,而想听她主动说出来。

「跟他的事我不后悔。」

弥生有点难以启齿似地撩撩头发,然后抬起头坚定地说:

「他是我大学时加入社团后认识的人,虽然我们不同校……但是当时我很喜欢他,所以,之前偶然遇到他时真的很高兴,即使明知对方已经结婚……我也不在乎。」

不过,对方如果要跟元配分手而与弥生结婚的话,应该早就有所动作了,既然到现在都没什么动静,可见弥生也没有破坏对方家庭的打算。

这么说对方也算是个投机的男人。明明应该是一场苦恋,然而弥生的态度却没有任何迷惘。

「当我知道自己怀孕之后,早就有了独力抚养的打算,我一点都没有要他跟妻子分手的意思。这种想法或许很怪异吧,我自己怀孕的时候很高兴,相对地对方的太太当初一定也有同样的想法,,我不想因为一己的私欲而让孩子受苦。」

从来没有如此饶舌的弥生热切地诉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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