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快就吃饱了?」
对于筱田的问话,桐原只是微笑摇头。
「我已经吃得很多……」
本来胃口就不是很大的桐原,在面对筱田时更是食不下咽。
虽然桌上摆满丰盛的菜肴,但是刚才所吃下去的东西就像全梗在喉中反而痛苦。
「那就把菜撤了吧!」
筱田不在意地叫来服务人员收拾。
这期间还要桐原先去洗澡。
桐原被叫来的地方是跟以前一样的和式料亭旅馆。
虽然有时会被叫到饭店,但是筱田似乎很喜欢这间的料理,几乎都把地点选在这里。
多次之后,连桐原也很熟悉里面的构造。
就像平常一样,桐原郁闷地从房间里附设的澡间出来时,外面已经铺好了床褥。
先来这里一步,早就洗好澡的筱田看到桐原出来就挂断了电话。
可能又在谈政治内幕吧!
筱田不会特别对桐原详细说明,而桐原也不是特别想听。
要是闲聊的话在吃饭时已经聊过,但是说到政治话题,皮毛一点的桐原还可以配合,不过讲到比较麻烦的话题时,每天已经忙得不可开交的他,实在对政界的闲话没什么兴趣。
或许桐原这种不追问的态度,正是赢得筱田欢心的原因吧!
「在那里趴下。」
放下话筒的筱田向被褥扬了扬下巴。
不过,在看到桐原准备脱下浴衣的时候,他却出声阻止。
跟平常的做法似乎不太一样。拿下眼镜的桐原默默地服从那屈辱的命令。
当他趴在被褥上的时候,浴衣的下襬立刻被掀开,内裤也随之褪下。
「你还是这么白。」
筱田好色地抚摸着桐原暴露在空气中的臀部,而另一只手则伸到前面玩弄着桐原的私处。
「要怎么样你才会高兴?」
筱田舔着桐原的耳朵低语。
「今天就来彻底爽一下。」
或许是他已经对毫无反应的桐原感到不耐了。
桐原维持着屈辱的姿势,沉默地闭上眼睛忍受筱田的抚摸。
筱田的手在桐原胸口上来回移动,不时搓揉胸前的挺立。
不愧是此道老手,筱田的爱抚相当有技巧。
桐原忍不住从喉间发出喘息。
然而,不管怎么喘息,只要克服不了心理上的厌恶,桐原的下肢就仍旧不会有任何反应。
「我已经算很有耐心了……」
在长时间的爱抚之后,看到筱田的脸色渐渐不善,桐原不禁冷汗直流。
在得了无精子症,又被妻子弥生充满敌意对待的现在,桐原入赘豪门的立场就只靠跟筱田的关系来维持了。
虽然并非出于自愿,但是桐原知道自己还是不能失宠于筱田。
在片刻踌躇后,桐原颤抖地说:
「……大老……你可以摸我的后面吗?」
「后面?你有这种兴趣?」
筱田意外地问完之后熟练地用唾液沾湿自己的指腹,在桐原的后道缓缓揉动。
在他刻意的爱抚之下,桐原反射性地从喉头深处迸出断续的呻吟。
筱田满足地说:
「要玩这个的话没有一点素质可是会很辛苦……原来你喜欢这种调调……」
听着老人低语的桐原拼命点头。
感觉滑到自己内侧的手指,桐原闭上眼睛,一心开始想象司马的身影。
剎那间,胸口像被冷气包围似地麻痹起来,桐原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自己的胸口明明冰冷得彷佛冻结一般,但是被筱田攫住的腰间,却不听使唤地大幅度痉挛起来。
「喔喔、终于站起来了……。真美,你的形状果然很美……」
看到桐原的腿间慢慢显示出反应的筱田扬声高叫。
只有那个男人而已啊……桐原的心中掠过不成声地悲叹。
他强忍着在自己体内蠢动的手指所引涌出的冲动。
跟生理的反应完全相反,桐原的心中依旧被冰冷如针刺般的痛楚紧紧揪紧。
握住床单,感受着从腰部深处传来的冲动而像野兽般呻吟的桐原,突然感觉眼角一湿。
眼泪不由自主地从桐原的眼眶中满溢出来。
司马并没有要求他守贞,自己也不一定是被需要的,而且之前他还说了那么过份的话,但是桐原怎么也抹不去那种心虚的感觉。
在被不知名的感情折磨之下,留着泪的桐原开始憎恨起此刻不在这里的司马。
「……啊、……啊……」
在生理反应之下扭动着腰身,只能从喉咙喘息的桐原感受着从来没有过的郁苦,把脸深深埋在床单之中。 2
提着在附近便利超商买的泡面,桐原打开今天仍旧黑暗的房门。
明知道房里没人,望着满室的空虚和黑暗,桐原还是不禁叹了一口气。
距离跟司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有一阵子了。
从在口头上争执过后,司马叫自己去洗掉男性用慕丝味道而造成不愉快那天起,他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到司马。
当时司马说好象抱着男人的感觉让他不快,到浴室去冲洗掉味道的时候,桐原觉得自己真是悲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最后终于流下不甘的眼泪。
那种像是曾几何时以为司马是了解自己的想法被否定的感觉,让桐原无法释怀。
之后,司马虽然担心地打开浴室的门,但是也没有为两人龟裂的关系带来多大改善,隔天就在彼此都一语不发的状况下分手。此刻的桐原好想见司马。
明知见了面也无话可说,或许又会被他冷言相向,但桐原就是无法克制自己想见司马的心。
由于要来往财政部和首相官邸之间,桐原为了联络方便而随身携带手机。但是,不喜欢被别人拘束的司马,却因为没有必要而没办手机。
所以桐原如果想联络司马的话,除了直接打电话到部里或家里之外别无他法。
进入九月,司马所属的主计处也要开始进行每年惯例的预算编列。
在那之前,桐原还期待司马会不会来个一两次,结果都是失望。
结果顾及司马忙碌工作的立场,又怕遭到冷言对待的桐原,还是没有打电话联络。
他把灌好水的茶壶放到炉子上,像平常一样随便准备自己的晚餐。
三天前,满足于桐原身体反应的筱田还说,下次要买个情趣用品过来。
虽然不像司马直接进入,但是桐原却怎么也挥不掉那种好象变成筱田男妾的感觉。他茫然地望着沸腾的茶壶上冒出的白烟。
以前刚入部的时候,桐原曾经听说有个年过三十的主查,因为跟上司态度过度亲密而被说成是男妾。现在自己的状况不就跟那个男人一样吗?
司马还把自己放在对等的地位上相处,筱田则不然。
桐原只不过是近来最能讨他欢心的玩物而已。
而且,跟筱田比起来他虽然还算年轻,但是到了今年六月他就三十三了,已经是无法出卖青春的年纪。
想到这里,桐原就觉得自己是个无趣的存在。
就跟岳父英辅曾说过的话一样,自己只是一个会吃、会呼吸的肉块而已。
桐原郁闷地想着,把烧开的水注入泡面碗的时候听到电铃声响了。
该不会是司马吧?桐原的心不由得雀跃起来。
他几乎是把手上的茶壶丢下似地跑去开门,来人果然是司马。
桐原浮起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安心笑容。
他的心已经有一阵子没跳得这么快了。
「……好久不见了……。你要上来吗?吃过饭没?」
「吃过才来的。」
拿着一个大袋子的司马摇摇头走进房间。
还以为司马会坐下来的桐原,却看到他开始把自己放在角落的换洗衣物放进提袋里。
桐原看了半天才发现好象有哪里不对。
「你……在做什么?」
桐原跪在司马身边不解地问。司马只瞟了他一眼继续塞衣服。
「……我来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怎么这么突然……」
桐原皱着眉看着司马越来越膨胀的提袋。
「我老婆又回来了。」
「回来……?」
桐原像学说话的鹦鹉似地重复。
他无法立即了解男人话中的含意。
「她回来了?为什么事到如今……」
「她带着克弘……又叫岳父岳母来说情……。我有什么办法?只要能跟克弘住在一起我什么都能忍,况且她父母又来向我道歉,保证女儿一定会改头换面……我也只有接受。」
慢慢了解司马言下之意后,桐原觉得自己的血液似乎在往上冲。
司马不再来了,他将失去避风港、失去唯一能了解他的人……这种种感情一次向桐原冲击而来。
这个曾经嘲笑自己破碎家庭的男人,又将属于别人所有。
他将跟那个美丽的女人一起生活……就在桐原也进去过的那个优雅的环境里……。
一想到这里,那种好象要击溃心胸的压迫感几乎令桐原窒息。
他想说祝福的话却说不出口,严重的呼吸困难夺走了桐原的表达能力。
「那我怎么办……」
桐原痛苦地低吟。
「……怎么办……」
司马皱起眉心凝视桐原。
那无法宣泄的感情让桐原好想用力跺脚。
光是失去司马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孤独感,就足以让桐原失去理智,进而憎恨起司马的冷静。
「你叫我怎么办!」
桐原失控地大叫。司马只是沉默地抚平手上衬衫的绉纹,然后放进提袋里。
「怎么办……我们原来就不是能怎么办的关系啊……」
司马冰冷的回答让桐原哑口无言。
他原本激昂的心情就像被泼了一桶冷水一样。
那种浸透心胸的凉意让桐原无法呼吸。
「……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啊!」
司马微皱着眉,也不看桐原地从喉间一字一字清楚地说:
「只是随便见见……随便做做……这不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桐原觉得司马的话就像一根根冰棍一样,狠狠插入自己的胸口。
司马说得没错,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深刻的关系,只是在需要的时候向对方索求而已。曾几何时,那成了一种好象互相了解的错觉。
「……只是这样吗……?」
桐原木然地反问,司马点点头。
「是啊……只是这样……」
司马拿起提袋。
「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你不是也这样想吗?」
说完,司马就提着袋子走向门口。
桐原很想说不是,但不是什么?哪里不是?连桐原自己也找不到结论。
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桐原找不到适当的语言表达,也画不出存在于自己心中感情的雏形。
无法阻止司马的桐原只能追随似地跟男人走到门口。
然后向无情地穿著鞋子的背影开口。
「你……要跟你儿子一起住吗?」
「是啊!」
司马点头。
那还有什么办法……。桐原已经被难以挽救的绝望彻底击溃。
他儿子都已经要回来了,还有什么办法……。
因为他了解司马这个男人,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要重视自己的儿子。
就算有亿万财富堆在他面前,还是有人拿刀指着他,他也不会交出自己的儿子吧!
桐原深深明白这一点。
被无边的绝望侵蚀的桐原艰难地开口。
「那太好了……」
他想笑,却笑不出来。
带着心中的大洞,桐原扶着墙壁凝视司马。
就算是弄错了也好,即使是同情也无所谓,司马能不能改变心意?能不能再给自己一点温暖的响应?桐原抱着卑微的期待直视着男人。
司马轻点了一下头,只随便瞄了桐原一眼就沉默地转开门把。
到最后,他终究是无言离开了。
桐原聆听着那无情的关门声,还有远去的足音。
然后,他带着空虚的心在门口呆立了好久。
在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之后,桐原机械似地回到泡面已经泡烂的桌旁。
食物虽然还残留着些许酱油的芳香,但是他已毫无食欲。
他从来没想过司马会离开自己。
不管他平常怎么冷言相向,桐原还是觉得,他就在最靠近自己的地方。
但是司马有家庭,他并不是孤独的。
在已经冰凉的泡面旁,桐原抱膝想着。
自己还剩下什么?
工作,只有表面而破绽百出的家庭,还有与筱田的肉体关系。
这些曾经都是桐原奋不顾身想要保住的东西,但是现在却变成像冰一样冷,毫无意义的黑色硬块而已。
从学生时代开始,他就为了要得到别人所给予的好评而一路奋斗过来。
曾几何时,他认为打败强敌,让自己在社会上拥有更高的地位,就是所谓胜利的人生。
他不想象父兄或同学一样,做个疲累不堪的上班族而终其一生。
他拼命攀向颠峰。即使是当公务员也要是属于高层的部会单位,在同期之中更要出类拔萃。就职位来说,桐原算是已经爬到他理想的定位了。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
空虚到近乎恐怖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好象孤独站在一处黑暗而又荒凉的尽头,那里只有陡峭的悬崖而已。
连空气都显得特别稀薄。
想要多吸进一点空气的桐原,喘息地拉扯自己的头发。
他无意识地把手移到自己的唇上不停地来回抚摸,还伸进形状优美的齿列之中。
桐原的确没有什么是可以给司马的。
真的什么都没有。
他也不曾想过要去给予什么。
不只司马,还有妻子弥生、父母、兄弟、同学以及同事,即使学生时代交往的朋友,他都没有想过要给他们什么属于精神上的东西。
司马、弥生,或其它人是用什么感觉在跟自己交往的?桐原朦胧地想。
他越想就越害怕。因为答案很简单。
他终于了解弥生为什么会有外遇。
只有电冰箱所发出马达声的房间里似乎异常黑暗。
桐原无意识地啃咬自己的手指。
他到现在才真正想要一种贴近自己的温暖。那不是家人、不是朋友……而是主动陪在自己身边、那个男人的温暖。
虽然现在的桐原还是无法付出什么……。 3
「今天的晚饭是荷包蛋汉堡。妈咪还把蛋煎成小熊的脸呢……」
孩子特有的童音在浴室里响起。
克弘坐在司马的膝间边让他洗着头,边讲着自己今天发生的事。
偶尔司马早归的时候,孩子就会想着跟父亲一起共浴而高兴地期待着。
浴缸里飘着岳父所买,孩子非常喜欢的法国制蓝色小船。
以儿童用品来说算是相当高级而精致的模型。
跟司马一样,岳父也相当疼爱这个可爱的孙子。
「克弘,不能叫妈咪,要叫妈妈。」
「嗯、妈妈。」
坐在司马膝间的克弘笑得天真烂漫。
直到最近,克弘终于可以不用戴防水套洗头了。但是,在闭起眼睛冲水的时候,还是会惧怕黑暗的孩子看在司马眼里真是充满怜惜。
司马注意不让泡沫流进儿子眼里而细心洗着。
他想起以前也曾这样帮桐原洗过头。
他到现在还忘不了,桐原那纤细的发丝缠绕在自己指尖上的触感。
那跟他的白皙成对比般的乌黑发色,更显得他那白瓷般的肌肤散发出眩人的光泽。
他虽然没有女人的柔软,但是侧腹附近那细致的肤触,和隐约浮现的纤细肋骨在在让司马觉得有点酸涩。
司马的女性经验比起一般同年男人来说算是多了,妻子奈津美不用说,他到目前还没遇到有那种像是会吸引手指的白滑肌肤的女人。
他喜欢桐原拿掉眼镜时那种朦胧的视线。
平常总是冷漠示人,有时一开口说话还会把人气死的桐原,在那个狭窄的房间里却意外地顺从,有时还会小心翼翼地去握司马的肩膀或袖子。
他那细致的手指和踌躇碰触的感觉令司马难忘。
「爸爸,眼睛好痛。」
在司马发呆的时候,眼睛进了泡沫的克弘用小手揉着眼睛。
「啊啊、对不起。很痛吗?眼睛闭起来,爸爸帮你冲掉。」
司马拿过莲蓬头轻轻冲洗儿子的眼角,然后再把他头上的泡沫洗掉。
相当疼爱儿子的司马不惜在现在是工作最忙的时候也要早点回家陪伴,但是想到在寝室里等待的妻子他就开始郁卒。
在妻子回来的隔天晚上,司马虽然在她的催促下尽了丈夫应有的义务,但是却没什么兴致。
随便应付了事之后,还应妻子的要求让她枕臂。然而,或许是男人完事之后特有的冷漠吧,司马总觉得妻子的头重得烦死人。
他还曾经温暖过桐原冰冷的手指呢!司马觉得自己的差别待遇还是满大的。
他无法在奈津美身上,找到那种对于桐原连理性都会失去的高昂。
总而言之,他就是已经不把奈津美当一个女人看待了。
在婚姻生活出现问题后,他看过太多奈津美丑恶的一面。
他觉得妻子根本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女人」。
太过了解妻子的他不想再维持什么亲密关系,也没兴趣接受奉承。
之后,他以工作为借口来推却妻子的索求。刚开始奈津美还乖乖闹个小脾气了事,久而久之,她也察觉到丈夫并不把自己当个女人,只是以克弘的母亲看待而已。不满的情况日益严重。
凭自己的美貌和聪明,在外面都是男人奉承的份,奈津美的自尊当然被司马不屑一顾的态度所伤。
反正明天一早六点就要起床,今晚想借故疲倦早早入睡的司马,一想到要听奈津美不满的抗议,就觉得连开口也懒。
妻子才回来不到两个月,司马已经觉得懒得跟她说话。
他知道妻子不是个善于做家事的人,但是自己倦于经营夫妻生活的理由,却不能完全怪罪在奈津美身上。
跟妻子分居以来早已习惯一个人住的司马,对于婚姻生活以及妻子的热情早已消失殆尽。
反而对于桐原还比较想照顾和说话的感觉,更让司马觉得不可思议。
看来自己对他真是余情未了……司马在浴缸里抱着孩子小小的身体想道。
那一次带桐原到日比谷公园看樱花,一定是自己哪根筋不对劲。
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自己怎么会想把那种会令人动心和温暖的事物,告诉那个不知道什么叫感动的男人呢?
那种行为又会在自己和那个男人之间产生什么影响?
看到被自己言语刺伤的桐原,为什么司马会觉得有罪恶感呢?
为什么到现在还忘不了桐原那坐在浴缸里,红着眼眶凝视自己的表情?
那种感觉对一向讨厌拖泥带水的司马来说,只是连自己都无法消化而青涩的感伤而已。
他能忘记。
只要分开一段时间、只要不再看到那对自己有着期待和恨意的眼神的话……他应该用不了多久时间就能忘记。
连那凄切呼喊着自己名字的声音也能忘记。
自己已经有了可爱的儿子啊!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司马抱着愉快地玩小船的儿子朦胧地想着。
5
巧妙地隐藏在白木窗格后的空调,像是要收集夏日尾声似地,在已经相当凉爽的房间里继续放出冷气。
听着从空调中传来的马达声,在用餐中发呆的桐原,弄掉了在今天已不知是第几次的筷子。
「非常抱歉……」
前面那一次还运气不错地掉在桌上,这一次则是从桐原的膝盖直接弹到榻榻米上。
就像表明自己一直心不在焉一样,桐原郑重道歉后把掉到榻榻米上的筷子捡了起来。
宽敞的餐桌上摆满筱田为了在夏天食欲不振的桐原,特别跟旅馆吩咐的精致菜肴。
「你看起来虽然没有特别瘦,但是脸色不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比起不专心,比较在意桐原疲倦表情的筱田皱眉关注。
「现在比较常跑外面,可能是因为里外的温差让身体调适不过来吧……非常抱歉……」
桐原想要起身把掉落的筷子拿去清洗。
「没关系,叫他们送双新的过来。」
「我拿去洗一下就好……」
要是平常的话换双新筷子是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今天为了自己不小心弄掉的东西专程叫人更换,实在有点过意不去,因此桐原坚持要拿出去洗。
今天桐原来到的是一间新的料亭旅馆。
由于是战前的旧建筑,室内并没有洗手台。桐原必须弯过面向庭院的走廊,走到尽头的共享洗手台去。
铺着淡蓝色磁砖的洗手台上几个仿古的水龙头相当赏心悦目。
最近日落得比较快,不知不觉四周已被一片灰暗所笼罩。
充满古风的室内设计,走廊上只点了几盏必要的小灯。这家明明是位于市中心的旅馆,却充满一股沉静的感觉。
洗好筷子的桐原在毫无人迹的走廊上不经意地看向昏暗的庭园。
从修剪整齐的花圃中传来阵阵虫鸣。
觉得好象好久没有听到虫鸣声的桐原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
直到虫鸣声停止之后他才回过神来。
从走廊的转角处隐约传来人声。
还以为是送菜的服务生,没想到从暗处出现的,却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
看到男人的背影,还以为是司马的桐原屏住呼吸。
然而,觉得像只是看到的瞬间而已,仔细看清楚之后,才发现跟司马一点都没有相像之处。
穿著西装,跟桐原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好象也没想到走廊上会有人,以同样讶异的表情看了桐原一眼后,点点头从他身边走过。
还没有从惊讶中回神过来的桐原目送着陌生男人的背影,突然觉得脸颊上怎么湿热了起来。
他抬手一摸,原来是眼泪。
为什么……?桐原不禁自问。
为什么会把一个明明长得一点也不像的男人误认为司马呢?
他虽然说不出口,但是心里却很清楚原因何在。
他想见司马的心已经到了连看错人都会掉泪的地步。
他想见司马……。
想到这里,桐原泪如雨下。
他捂住自己的嘴忍住呜咽。
他想见司马。
光是想到这里,桐原就觉得一股热流奔窜在自己体内。
事到如今再想见有什么用……?但是他无法不想。
想见他一面的冲动不停地从桐原内心深处蜂拥而出。
他想见司马一面……。
光是这个理由,就足以让桐原想放弃秘书官的高阶身份,回到那忙得没日没夜的主计处去。
回到主计处之后,不管白天或晚上,可能连睡觉的时间都挤不出来。每天有处理不完的文件,根本没有情绪去论及私人感情。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剑拔弩张,随时充满紧迫的空气。
但是,只要回到主计处,一抬起头转动眼珠,立刻就可以看见那在同一房间,坐在最旁边的男人身影。
还可以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虽然明知是蠢不可及的想法,但是为了想见男人一面的心,已经让桐原不惜放弃以肉体争取来的高位。
只想见司马一面……。
就算他不需要自己,只要能见他一面对现在的桐原来说,就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幸福了。
桐原的眼泪像决堤般不断涌出。
好想见那个男人一面。
坐在走廊一角低声啜泣的桐原心里只有这几个字。 2
这一天的首相官邸由于与欧洲的D国外相对谈的关系,从上午就聚集了许多媒体记者,相当热闹。
冷眼看着窗外喧闹场面的桐原发现,一个男人站在铺着红色地毯的走廊一角,拿着手机面对墙壁迅速地说着话。
那修长的身材和引人注目的外貌,桐原心想好象在哪里见过。
在仔细看了几眼之后,桐原终于想起这个英俊到令人过目不忘的男人,就是上次跟司马在银座买衣服时,所遇到在外交部上班的男人。
他好象姓有贺。
桐原眺望着用跟那天轻松的态度,完全相反的严肃表情说话的男人侧脸。
他曾经说过,他的妻子是弥生的同学。
不像桐原根本不知道妻子有多少朋友,这个男人似乎相当能掌握妻子的交友关系。
还是一般的夫妻都是这样……?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吗?种种桐原以前从没深思过的与妻子之间的对等关系,以及互相尊重的问题纷纷掠过脑际。
桐原下意识地慢慢走近男人身边。
或许因为他是司马的朋友吧?桐原有点想跟他多接近。
他跟司马的感情似乎很好。
听司马说两人的交情从大学时代到现在,可见一定很深厚。
对待同性一向相当辛辣的司马,对于这个男人感觉是另眼相看。
连说话的口气也跟对桐原的不同,有着对朋友的随性和亲切。
他们的话题相当丰富,从交谈过程中也可以发现互相较劲的感觉。
虽然较劲,但是两人都像乐在其中。
这时的桐原就觉得,好象打不进两人的圈圈之中。
司马在桐原面前从不曾那样扬声笑过,从不曾那样互相承认对方的存在,而站在对等的位置上。
他在内心深处一定鄙视着自己吧!桐原从司马的态度和言语可以察知一二。
不用说到现在,桐原对司马来说只是一介同事,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我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
司马说过的话至今仍沉重地充塞在桐原心里。
桐原从来没有像当时那样觉得,那种不被人需要的感觉是如此痛苦过。
那种痛苦的感受几乎让他无法站起来。
这个男人一定是站在跟司马对等的位置吧……。桐原无意识喘息地凝视着那个离自己不远的男人。
想到他是司马承认,并且还会继续交往的男人,桐原就觉得喉间灼热干燥。
或许是对人的视线特别敏感吧,有贺转过头来发现了桐原的存在。
还在讲电话的有贺确定似地瞇起眼睛凝视了桐原几秒后,原本严肃的表情就像换了一张脸似地柔和起来。他微笑地对桐原轻轻点头。
有贺从胸袋里拿出万用手册,覆诵着从手机里听来的日期并记下之后,立刻挂断电话走到桐原身边。
「桐原先生,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男人正确地记住了桐原的脸和名字。
「你好。」
桐原轻轻点头招呼。
「刚才经过正好看到你在讲电话……」
「啊、我是负责这次D国外相访日形成的部门。你呢?」
应该在财政部上班的桐原怎么会出现在首相官邸呢?有贺讶异地歪着头。
光是这些微动作有贺都能像电影中的外国男明星一样,显得如此优雅而自然。
司马已经够英俊了,有贺更是帅得出众。
「我是从内阁办公室过来的……」
有贺恍然大悟地睁大眼睛。
「哦、我听司马说过。这工作很忙吧?」
有贺这个男人不做多余说明就能正确把握桐原的工作性质。
桐原公事化地轻笑,伸手拉拉领带的结口。
光是从有贺嘴里听到司马两字,桐原就觉得胸口一阵刺痛。
「……司马……司马他还好吗?」
有贺有点吃惊。
「他是那种杀也杀不死的男人,应该活得很好吧……。你不是比我有机会见到他?」
桐原无意识地用受伤的表情睁大眼睛。
接着在嘴角浮起一抹连自己也没有察觉的虚弱微笑。
「我……因为天生不够细心的关系……所已经常惹司马生气。」
桐原的话让有贺有剎那间的吃惊,但随即像没事般恢复原有的笑容。
「你们该不会吵架了吧?其实我也常常跟他斗嘴。那家伙天性高傲,我们只要有自己的意见便会互不相让……」
看到有贺开朗的表情,桐原阴郁地低下头。
「……我们不是吵架……,应该说是他已经对我失望了……」
桐原没有发现自己是在如此异样的场所,对一个才见过一次面的人,近乎无防备地吐露自己的弱点。
他根本想不到那么多。
在无法见到司马的现在,只要能跟谁聊聊关于他的事,能获得一点关于他的情报也好。桐原没有发现自己就像有了心仪之人的女高中生一样,梦呓般地说出司马的名字。
「对你失望……怎么会?」
有贺带着亲切的笑容,若无其事般地歪着头。
「……是真的……。他这次连气也没有生……。大概……」
……他大概已经不在乎自己了吧!
桐原无助地呆站在有贺面前。
司马说就像抱着男人一样的扫兴。
他不是不在乎,而是根本就受不了桐原是个男人的事实吧……。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就没有…………。
桐原视线游移着。
如果有一天司马不再眷恋自己,就像最初一样连自己的存在都予以否定的话……。
想到这令人不寒而栗的假设,桐原连自己站在什么地方都忘了。
从两点开始的阁僚级会谈结束之后,大批的采访媒体纷纷出现在原本毫无人迹的走廊上。
被有贺拉到一旁的桐原,茫然地目送那扰嚷的人群远去。
经由有贺的动作回过神来的桐原,才猛然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或许是他长时间呆站在有贺的面前而忘了时间吧,桐原觉得自己好象在剎那间寻不到自己所在的位置。
他无法顾及被有贺看到自己这样的表情会有什么想法。
「桐原先生,你今晚有事吗?」
有贺低声询问。桐原痴呆地摇摇头。
「太好了,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关于司马的事或许我可以替你分忧解劳。」
有贺温暖的邀约让桐原不由自主地点头。
在小而清洁的居酒屋里,桐原和有贺并肩坐在白木的柜台前。用温手巾擦着手的有贺突然问道:
「桐原先生,你是住在松涛吧?」
想说不是的桐原把谎吞了回去。
「……你还真清楚。」
「是啊,有一次我太太到你府上去跟一堆朋友开什么茶会,而当时就是我开车送她过去的。」
桐原想起在自己的婚姻状况还没有出现红灯之时,弥生常请她的女性朋友到家里来聚会。
遇到这种场合,每次都被弥生拉着出去打招呼的桐原内心十分退缩。
那是跟自己所成长的普通上班族家庭完全不同的环境,那富有阶级所特有的豪华世界,常令桐原感到不惯、孤独及自卑。
能在那种世界谈笑自如,还有礼地把妻子送到门口,桐原凝视着有贺心想,他真是一个相当有胸襟的男人。
或者是这个男人天生就属于那种世界?
司马说过自己的老家是做小本生意,跟桐原的生活水准应该没有太大差别。但是,有贺又如何呢?
从外表看来他的出身似乎不差。
「不过,我也是沾老婆的光才有今天的前途,所以充其量也只能当当司机而已。有时候真觉得那种上流世界跟我无缘。」
有贺口气轻松地耸耸肩。
服务生送来一杯生啤酒摆在桐原面前。
两人互道辛苦碰了一下杯,感受着爽口的啤酒滑过喉头的感觉后,桐原有点不解地问:
「有贺先生你……」
「我跟司马一样,老家也是经营小事业,高中读的是普通的公立高中。结婚之前我对自己所成长的环境没抱过任何疑问……。不过,自从遇到那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老婆后,才知道人的价值观还是有差别。你知道吗?我结婚的时候岳父还跟我说,我赚的钱全都可以当作自己的私房钱呢,那时的吃惊真是难以言喻。」
上次跟有贺聊天的时候桐原已经察觉到了,不过这次他更是明显发现,有贺这个男人真的相当聪明,自己还没说明问题他就已经猜到了。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有贺竟然连他入赘的背景以及得了无精症后,在桐原家失去地位的细节都知道得相当清楚。
「我岳父当时还认真地说,你不用担心钱的事,只要好好发挥你长袖善舞的本领,为我女儿出人头地就行了。他所给的充分自由我当然感激,但是那种好象在妻家抬不起头来的感觉,却让人很难以喘息。」
一点也看不出难以喘息模样的有贺笑着说。
不过,看出他笑中的讽刺,桐原觉得好象又对他多了一点亲近感。
「有贺先生,你现在住在哪里?」
「白金。」
听到那高级地段的名称,桐原不禁瞪大眼睛。看到桐原的反应,有贺好象恶作剧的小学生般开怀笑了。
「那当然不是我买的,是我岳父在泡沫经济的时候炒股票和房地产买下来的土地。当时我太太说想住在港区,于是我岳父就把那块地送给她……。世界上就是有那种天生的有钱人,同人不同命啊!像我做了一辈子公务员也赚不到在那种地方买房子的钱,所以我就在外面玩了起来。连自己住的地方都无法选择的那种感觉不发泄一下怎么行?」
有贺像要掩饰自己不平感觉似地故作开朗地笑说。
那乍听之下无忧似地笑声,桐原听得出来有着跟自己相同的疲倦感。
他说自己有一个跟司马儿子同年的可爱女儿,也同样宠爱至极。
知道这个在外貌、家庭、工作,还有金钱都不虞匮乏的男人,其实也对自己置身的环境感到疲累的桐原,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共鸣。
「我能了解你的感觉。……真的很累。」
「是啊!」
有贺打开菜单点头。
「对老婆说这种事根本就说不通,她天生是那种对自己的生长环境不抱持疑问或自卑感的人种,也不能说她个性不好……」
桐原不禁点头。
桐原的妻子弥生也不是个性不好。
她虽然生长在富裕之家,在想法上的确幼稚天真,但毕竟在某些事情上还是会替桐原著想。
只是那与生俱来不同的价值观,经常让桐原感到烦躁与自卑。
当金龟婿真好啊!
每当听到同事的调侃,桐原就不知道跟他们那些没体会过那种自卑感的人,说些什么才好。
「谁叫我们生长的环境不同呢!」
有贺虽然笑得轻松,但桐原却陷入沉思。
以前的桐原对弥生的存在没抱持过任何疑问,而且比起思考她自身的价值,桐原还比较不满于她与生俱来的优越条件。
他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怎么还笑得出来。
或者有贺在待人处事上比桐原来得成熟多了?
如果桐原也能像有贺这么想的话,或许能够跟弥生相处得更圆满吧……?
在有贺点菜的时候,桐原虽然有的没有的乱想了一通,但是立刻就遗忘在跟有贺一起享用美食和聊天的愉快氛围中。
在上次巧遇的时候桐原就有这种感觉,跟有贺这种话题丰富的人在一起吃饭,真是很开心的一件事。
在偶尔会提到关于司马话题的聊天过程中,一向对进食不太执着的桐原,竟也吃了不少食物。
自从跟司马一起吃饭以来,桐原已经好久没有觉得吃东西是这么愉快的事情了。
在不知道第几杯冷酒之后,有贺微歪着头。
那种柔软而女性化的动作出现在有贺身上,竟一点也不怪异。
「桐原先生……你有一种特殊的味道。」
用那种表情凝视着桐原的有贺,口气就如同在称赞女人美丽的侧面一样。
「……味道……?」
因为冷酒的口感太好,不自觉多喝了几杯的桐原,觉得自己的眼睑似乎有点沉重。
然而,有贺的语气是那么自然,一点也不像筱田那样满是邪恶的感觉。
「是啊,没有人这么跟你说过吗?」
「……是有人常说我的声音……」
说不出是被比自己年长一倍以上的老男人称赞和看上的桐原暧昧带过。
「哦,你的声音的确相当迷人,是我目前听过最好听的一个。我有一个法国朋友,他的声音不但低沉而有磁性,连外貌也相当英俊,还流有贵族的血液呢!他在法国的政治界十分有影响力,对我也非常亲切,可惜是个同性恋。他还追求过我呢!」
啊哈哈……,有贺愉快地笑了。
欧洲有很多同性恋呢,就像巴黎有很多狗一样。由于有贺讲得太过自然,桐原也不觉得惊心地愉快微笑。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的声音比较迷人。那种没有经过算计的感觉特别诱惑。」
「诱惑……?」
桐原讶异地睁大眼睛。有贺点点头。
「该怎么说呢!那种高低起伏不多又禁欲的感觉更是勾人魂魄。我要是把你介绍给那个法国人的话,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那种场面我见多了,他拐不到我……。有贺事不关己地笑了。
要是他的话一定可以巧妙推拒筱田的邀约吧!桐原不禁羡慕地想。
在两人吃吃聊聊中,不知不觉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吃得差不多了……。听到有贺的话,桐原也随之站起。
在适度的微醺之下,又能跟人愉快地聊天吃饭,桐原有点留恋这难得的愉快时间。
所以他在等车以及坐上电车的时间,都跟有贺像老朋友似地天南地北的闲聊。
「啊、品川到了。我要在这里下车……」
聊到一半,从电车窗户看到品川站牌的有贺突然说。
桐原觉得自己好象从梦中惊醒一样。
他凝视着这个唯一能联系着司马,相貌俊秀的男人。
「请代我……」
想装作不经意的桐原,可能是因为酒精作祟的关系吧,才一说出司马的名字就觉得一股热流涌上眼眶,他用力咬紧嘴唇。
「请代我向司马问好……」
桐原用着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像遮掩情绪似地低声说。
但是话才说完,他的嘴唇已经颤抖。
有贺点头微笑。
「我一定会的。」
他挥挥手说了声晚安后下车。
眼睁睁看着唯一跟司马的联系就这样从自己指缝中溜走,陷入短暂失神状态的桐原,目送着高大的男人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 3
「喂、司马,小憩啊?」
刚好经过的前辈对躺在接待室沙发上的司马说。
「是啊,小睡半小时。」
用手覆盖住眼睛的司马简单回答。
卷起袖子的手腕触碰到开始长出来的胡渣。
「我要回去睡觉。明天见。」
什么明天见……应该是今天才对……。累到一个人自问自答的河野拿起上衣走出房间。
他日渐光秃的头顶泛着汗迹。
旧式的空调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明明已经是初冬了,整个办公室却像夏天一样热。
司马看看腕上的表,已经十二点半了。然而还有一半以上的人留在主计处。
连司马自己都已经有两天没回家。
除了在部内地下的休息室和小浴室的时间之外,只要是在清醒的情况下,他都跟满桌的文件格斗着。
这样没日没夜的生活在编列预算期已经是家常便饭。
司马虽然躺在沙发上,但是由于太过疲累的关系,神经反而紧绷得睡不着。
听着敲打键盘的声音、翻阅文件的唏嗦声、空调的送风声,已经养成到哪里都可以睡着的司马,难得无眠地瞪视着天花板。
太累反而会让神经紧绷而睡不着……。
司马想起中午在餐厅时河野的牢骚。
那可是不太好的征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回家睡觉。最近似乎特别在意过劳死的河野这么说。
可能是前几天有个同期,因为脑溢血住院之事所产生的影响吧!
我也累了吗?
凝视着天花板上管线的司马,忽然想起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想睡却睡不着……。
那彷佛沁入心胸的声音,不时在司马的回忆中复苏且带来苦恼、缺乏抑扬顿挫的美声。
叹气的司马又翻了个身。
一旁的桌上放着几个空咖啡罐和空泡面碗,反正上司不在,可以抽个痛快的烟蒂堆满了烟灰缸。
司马不悦地皱起鼻头,把已经散发出异味的垃圾推到一旁。
在沙发上换了几个姿势后还是睡不着的司马终于起身。
他把已经发皱的领带抽掉,走出充满杀伐气氛的办公室准备去买咖啡。
走在空旷的走廊上,边把领带塞进口袋里的司马,忽然看向沾了一层灰尘的玻璃窗。
窗外有一个留着胡渣、有黑眼圈的憔悴男人正看着自己。
「好难看的脸……」
司马敲了敲长年脏污的玻璃窗之后走到自动贩卖机前。
受了河野所说的话影响,平常喝惯了黑咖啡的司马加了少许的奶精和砂糖。
还是一样这么难喝……司马嘟囔着缓缓走在走廊上。
虽然睡不着,但是距离司马给自己订定的休息时间还有十分钟。
为了维持身体健康,司马把工作和休息分得很清楚。
不过,不想象河野一样回家的司马有他的理由。
因为他前几天回家拿换洗衣服的时候,跟奈津美发生了口角。
吵架的理由微不足道。
明知道司马在这段期间一定会特别忙的奈津美,却歇斯底里地开始发脾气,还把司马放在桌上的钥匙朝他丢去。
虽然险险避过,但是从妻子回来之后一直在忍耐的司马,其实也积了一肚子怨气。
他无法忍耐奈津美不在乎地在孩子面前责难自己。
可怜的孩子在争吵的父母面前手足无措,最后只能抱着父亲的脚哭了起来。
当司马想要弯腰抱起孩子的时候却被妻子一把抢过,再也没有耐性应付妻子的他,只能厌烦地走出家门。
早一点的时候,想说妻子不知道气消了没有的司马打电话回去,没想到奈津美看司马先低头,居然得寸进尺地在口头上取巧,最后还单方面挂断电话,连让司马和儿子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两个礼拜前遇到有贺时,司马忍不住向他抱怨刚回来还很柔顺的妻子,现在越来越气焰高张的牢骚,结果却被有贺取笑说,那是因为对方喜欢他才会那么歇斯底里。
那个天生就善于应付女人、像恶作剧的猫般瞇起眼睛来的男人还说,自尊心越强的女人,为了隐藏自己的恶形恶状,在态度上会变得特别高压。
何况她知道你的心已经不在她身上了才会更焦急吧!看到有贺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更让司马觉得厌烦。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不是应该想办法讨好自己的男人吗?现在的司马已经没有对妻子详细说明方法的力气。
他是那种对自己没有兴趣的人事物完全漠视的男人。
跟像有贺那种富有义工精神的绅士完全相反。
特别是在工作如此繁忙的时期,他不想再为家庭的事情烦恼,更不想去讨好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的欢心。
现在的他只想看看儿子的脸。喝着难喝咖啡的司马忽然看到,旁边的玻璃窗里映出深夜电视新闻的画面。
看不出是什么报导的新闻里,出现几个内阁阁员进入官邸正面大门的画面。
无聊的新闻……司马正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画面一转,变成内阁会议的场面。
司马呆站在当场。
穿著蓝色西装的桐原在画面一角,跟其它几名秘书官一起做着纪录。
然后他站起来走到别的男人身边,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些什么。
播出的时间虽然不到十秒,司马却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透过银框眼镜依旧冷淡的眼神和神经质的容貌,有着男性线条却瘦弱的身体。
那就像一般官僚,完全映不出桐原魅力部分的影像,却撩起了司马胸口深处的热。
--明明想睡……。
桐原的声音又忽然响起。
--却睡不着……。
那如同咒语般的低语不停地在司马的胸中回响。
--睡不着……。
咒着眉头的司马像逃命似地离开了那里。 4
像没有听到松涛家中广大庭园里所传来的笑声一样,拿着餐盘的桐原呆望着残留的红叶。
十一月下旬,英辅说要找自己经济界的朋友在自傲的庭园办家庭餐会。
听说是因为朋友想看庭园里美丽的红叶才促成这次的聚会,但是那对桐原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只是他没想到连自己都要出席。心情相当好的英辅说最好也让他们见见你,桐原才迫不得已地参加。
戴着假笑的面具,在陪英辅跟客人打了一圈招呼之后,看到迟来的筱田出现,桐原才知道英辅为什么要自己出席的原因。
这次的聚会虽然名义上是赏红叶,但是以在自宅举办的聚会来说,找来这么多的客人算是相当大的规模。
陈列在白色餐台上的豪华美食,就像大饭店的高级自助餐一样。
穿著白色工作服的外烩师傅,在松树之下努力地烤着肉类和蔬菜。
点心方面,由最近在上烹饪班的弥生一手包办。她那不输给一般点心师傅手艺的精巧成品,摆列在另一边的餐桌上。
加上晚秋相当清爽的气候,今天的确是一个适合赏红叶的日子。
不过,无论找了什么赏红叶的名义,桐原知道今天聚会的主角根本就是英辅的孙女结花。英辅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孙女才办了这次的餐会。
曾几何时已经会摇摇晃晃走路的结花,此刻正成为宾客关注的焦点。
连平时较为文静的弥生看爱女如此被称赞,也满脸笑容地周旋在宾客之间与女客们打招呼。
已经假笑到累了的桐原,找了一个距离远远看着女儿的模样。
上次看到结花是在两个月前,当时她还是个只会爬的小婴儿而已,没想到现在已经穿上纯白的小礼服嘤嘤学语了。
她的轮廓十分鲜明可爱。桐原刚才跟着英辅和宾客打招呼的时候,还听到不少人说长得跟你真像。
英辅明明知道却完全不否认。
然而,在不知情的人们眼里看来真的是这样吗?不像以前只觉得讽刺的桐原,从远处看着头上绑着粉红缎带女儿的模样。
听到别人说结花长得像自己时,桐原心中涌起一股有点高兴却又不可思议的感情。
结花出生之后,那种嘲讽的感觉在他心中已不复存在。
看到女客笑着争先抱起结花的样子,桐原也兴起好想抱抱女儿的念头。
看着结花幼小的手脚,桐原想到以前抱过司马儿子时同样的怜爱感觉。
她一定很柔软吧?身上一定还有奶香味吧?桐原羡慕地想着。
不过,想到以前弥生那过度的反应,她一定不会让自己再接近结花吧!
坐在藤椅上喝了一会儿香槟之后,看看时间差不多的桐原悄悄回到室内。
再待在那种吵杂的环境里只会使自己更疲累,反正等聚会快结束的时候再出来就好了。
在主计处的时候,这种时期每天的平均睡眠只有三、四个小时。但是,现在转任秘书官后就不像以前那么忙了。
他想回到书房看完刚才看到一半的书。
于是想先泡个茶的桐原走进厨房。
虽说是厨房,但实际上却是有冷暖气设备的独立房间。为了自己心爱的独生女,英辅在这个家改建的时候就订了整套意大利制的厨具,而喜欢做家事的弥生也整理得非常干净。
不过,对于像桐原这种只会用炉子来烧开水的人而言,那各式各样的厨具算是浪费了。
以前的桐原会自然叫弥生泡茶,不过最近的他已经习惯在自己的抽屉里放几个日本茶包。
只要烧好开水的话,就可以不用麻烦弥生而自己动手泡茶了。
当桐原开上炉火,从厨房向里面的走廊走去的时候。
「颜色好漂亮的衬衫,真适合你。」
听到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桐原讶异地回头。
筱田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后。
既然知道筱田也是聚会邀请的宾客之一,桐原也有所觉悟地垂下眼睛。
筱田走近桐原,把他拉到昏暗的走廊上拥抱。
此处虽然无人,但还是可以听到从庭园里传来的笑声。
筱田口中颜色漂亮的衬衫,跟以前司马在百货公司帮桐原挑选的淡蓝色夏衫是同一色系。
这种接近浅蓝的色调是桐原以前绝不会穿的颜色,但是自从听司马说,会让脸色看起来明亮一点而且很适合自己之后,桐原就变得常买这一色系的衣服。
他的品味应该比自己好,桐原有点悲哀地想着。
那是找不到方向,干涩而又空虚的感觉。
「那是你的女儿……?」
听到筱田这么问,桐原心想他难道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吗?
他还以为筱田什么都知道呢!
「好可爱的小女孩……」
桐原靠在筱田的怀中听他说话。
从来不曾特别在意的桐原这时才发现,筱田头上的发油味道相当重,的确会让他强烈意识到自己是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难怪那天会惹得司马不高兴。
「另外那一个是你太太?」
他是指弥生吧?桐原心想。
「……是的,她是我妻子。」
被比自己矮一个拳头的男人压在墙壁上的桐原简短回答。
「她就是你抱过的女人吗……?真令人羡慕。」
桐原没有回答,只是模糊地想着,筱田以后要是像这样经常借机到家里来的话就麻烦了。
麻烦……。
他脑子里只浮现这两个字。 5
十二月中旬,主计处的编列预算期已渐入佳境。
半夜一点,小憩片刻后回到办公室的司马,被前辈主查谷崎叫了过去。
「喂、刚才有一个小孩子打电话找你。」
「啊?」
司马不解地反问。侧过头来的谷崎压低声音说:
「对方说『我是司马克弘,请问我爸爸在吗?』。」
「克弘是我儿子……」
「听起来好象有哭声。我告诉他你现在不在办公室,他说完谢谢就挂断了。」
现在应该是孩子睡觉的时间啊,为什么他还会打电话来呢。司马看了腕上的手表一眼。
「谢谢你,我打个电话回去问一下。」
司马拨通电话后响了好几声,才听到克弘稚嫩的声音。
「克弘?刚才是你打电话来吗?怎么了?妈妈不在家吗?」
儿子怎么会在这种时间打电话来呢?一半担心,一半气愤于妻子疏忽的司马飞快地问。
『妈妈不在家……』
儿子在电话另一端哭泣。
『她还没有回来……』
「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儿子持续抽泣。
「克弘、把门锁好。爸爸立刻回来。」
司马慌忙挂断电话,向其它同事交代一声后立刻搭出租车赶了回去。
这个时间怎么会不在家呢?司马不解地想。
放着才上幼儿园的四岁儿子不管,还在外面鬼混?越想越气的司马催促着司机开快点。
自从前几天与妻子大吵一架后,司马变得更不常回家,而一回家就看到妻子泄愤所买的战利品堆满房间一角。
看到有些东西根本连动都没动过,不喜欢到处放的都是纸袋的司马,每次看到都大摇其头。
有时早上出门前打开鞋柜,还会看到好几双陌生的新女鞋。
更有一次,妻子不知道跟谁喝酒喝到夜归,刚好跟司马在门口遇到而大吵一架。
听到她说偶尔放松一下有什么关系的时候,司马真想赏她一巴掌。
她今天该不会又出去喝酒了吧?还是丢下孩子一个人回娘家去了?
要是她肯干脆留下儿子回娘家去也好……。
好不容易到家的司马飞奔下车。
当司马冲进屋子里的时候,正好看到儿子在客厅一角哭泣。
「克弘!」
听到司马的叫声,害怕的孩子哇地一声扑向父亲怀中。
「怎么了?一个人很寂寞吧?对不起啊,放你一个人在家。」
「妈妈…没有回来……」
司马安慰着哭泣的孩子边环顾着散乱的房间。
明知道正忙着编列预算的司马两三天才会回来一次,就如此轻忽家务吗?厨房的流理台里堆满了没洗的餐具,脱下来的衣服也到处丢在沙发或床上。
司马从来没看过这么乱的房间。
「克弘,肚子饿不饿?有没有吃晚饭?」
司马安慰着犹自大哭的孩子,帮他擦掉满脸的鼻涕泪水。
「吃过了……」
气急败坏的司马边不得要领地整理房间边问儿子之后才知道,原来妻子喂饱儿子,还打发他洗完澡哄他上床之后,就自顾自地出门去了。
她一定以为自己今晚又不回来才干脆玩个痛快,司马瞪视着壁上的时钟。
妻子的不负责任已经让司马气不出来,而是失望。
要不是为了跟儿子在一起生活他才不想忍耐,司马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你好厉害哦,会乖乖看家,还会自己打电话呢。爸爸都已经回家了,去睡觉好不好?」
司马抱起儿子走向孩子的寝室。
哄了半天儿子终于睡着之后,司马回到客厅。
看看时间已经半夜三点。
愤怒的司马气得脑筋清醒,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脱掉上衣,瞪着时钟等妻子回来。
直到凌晨五点半的时候,终于听到开门的声音。
不知道灯怎么会开着的妻子咦了一声走进来。
司马无言地起身,今天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妻子,一看到脸色不善的丈夫不禁啊了一声。
无言的司马走到妻子面前劈手就是一巴掌。
「你干什么啦!」
捂着脸颊的奈津美激昂地挥着手上的小提包。
「我才要问妳干什么!居燃放着儿子不管跑出去夜游!」
司马一手打掉朝自己袭来的小提包。
从飞撞到鞋柜的小提包中散落出一地的钱包和化妆品。
「你自己还不是一天到晚不回家!把孩子都推给我照顾还神气什么!那可是你的儿子啊!我的东西都掉出来了啦!」
边歇斯底里地捡起散落一地的东西,裙子开岔到大腿的妻子也毫不示弱地吼回去。
「我是在工作!我不是早就说过可以自己照顾克弘吗!做人家的妻子还整天四处玩乐!要是连孩子都无法照顾的话,就赶快给我回娘家去!等妳恢复自由之身后就可以玩个痛快!」
司马怒骂这个愚蠢又没有神经的女人。
妻子丢掷过来的粉饼盒擦过司马面颊。
「好啊!我就离开这个家!你只会做表面功夫,一点都不关心我!」
「我为什么要关心像妳这样的女人!」
边回骂妻子的司马边想,跟这个女人交往一定是自己人生最大的错误。
在跟妻子对骂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声音的司马回过头。
孩子寝室的门半开着,快要哭出来的克弘看着在门口吵架的父母。
跟司马视线相遇后,孩子小嘴一瘪开始抽泣。
「……克弘……」
妻子的提包打在司马的肩膀上。
「妳给我有分寸一点!」
司马丢下一句后,抱起在门后偷看父母吵架的儿子。
「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推开大叫的妻子,司马拿起放在门旁的外套,穿好鞋子后抱着孩子开门出去。
「你要到哪里去啊!」
无视妻子的叫声,司马走出了房子。
他不想让孩子看到父母吵架时狰狞的面目。
「克弘、冷不冷?」
在凌晨的冰冷公园里,司马轻抚着孩子的头。穿著睡衣抱住自己颈脖的孩子仍旧不停地哭泣。
把克弘包裹在自己的外套之下,司马可以感觉到孩子特有的高热体温。
「…对…不…对不起……我不该打电话的…对不起……」
以为自己打电话是造成父母吵架原因的克弘啜泣着道歉。
司马心痛地说:
「那不是你的错。对不起啊……让你看到爸妈在吵架。」
担心着跟妻子的争吵会不会造成儿子精神上的伤害,司马坐在公园的秋千上抚慰着儿子。
天空渐渐泛白,送报的摩托车声不时在公园旁穿梭着。
从刚才就一直哭到现在的孩子眼睛红肿得可怜。
司马的父亲虽然有点大男人主义,跟母亲的感情却还不错。
属于旧式女人的母亲是标准的贤内助,父亲还常常对母亲的持家功力赞不绝口。
每逢假日,两人还会相偕外出购物。
然而对司马来说,他从来不会想象父母一样跟妻子外出购物。
而且,才同居不到半年,他已经连面对她都觉得辛苦。
奈津美虽然把司马当作一个男人看待,但是两人原本就不太处得来。
更别说现在,他已经不想再跟妻子共同生活了。
妻子怪他不关心。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关心她,也觉得没那个必要。
或许司马和奈津美对于婚姻所要追求的东西,在基本认知上就有极大的差异。
司马不可能成为、也不想去成为妻子所渴望的宽大、整天甜言蜜语的那种男人。
而且,也不想为了满足妻子的虚荣,而买各式各样的高价品给她。
当然司马也不期待奈津美会成为如何理想的妻子。
可能基本上司马就是一个不适合家庭的男人吧?
可以的话,他巴不得妻子就此从自己的身边和人生中消失。想到这里的司马脑海里不知怎么忽然掠过桐原的脸。
那我怎么办?桐原责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在保持关系的那段期间,两人的沟通虽然不算顺畅,但是当司马决心离开那个小房间的时候,桐原曾试着挽留司马,最后还露出苦涩的笑容目送司马离去。
他放弃了那个男人,让那个男人痛苦之下所选择的竟是一条这样的道路。
司马把脸埋在儿子柔软的发丝里。
虽然找不到答案,但是两人相处得还算不错。
即使有时会发生口头争执,两人在一起的感觉还算愉快,有时司马还会兴起几分怜爱之心。
就算是那样冷漠的男人……司马轻抚着儿子的头发。
从司马外套底下露出的小脚冰冷得可怜。
「克弘,要不要跟爸爸一起荡秋千?」
司马握住儿子的脚掌慢慢摩擦,凝视着他那被泪水糊成一团的脸。
儿子没有回答,只是睁大着红肿的双眼仰望司马。
桐原真的很疼克弘。
是那个我行我素的男人,唯一打从心底发出的温柔和没有计算的部分。
司马踢了一下地面,让秋千缓缓摇动起来。
两边的铁链发出秋千特有的金属摩擦声。
已经将近二十年没坐过的那种独特感触,又渐渐复苏。
「克弘,下次爸爸再带你去玩好不好?」
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对待儿子的司马,紧紧抱着仍旧不安的身体慢慢摇晃。
随着秋千摇动的韵律,止住泪水的孩子乖乖依偎在父亲的怀里晃动。
这是对司马来说无可替代,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无条件去爱的小生物。
「你想到哪里,爸爸都带你去……」
不说话的儿子大概拼命在想要到哪里去吧!
司马内心虽然充满无助的不安,但是他也只能尽量温柔,不让儿子害怕地抚慰着他。
几乎一晚没睡的孩子也怕自己又哭起来的话会让父亲担心,所以也乖乖伏在父亲怀里摇晃。
天空开始染上一层淡粉色,东边渐渐明亮起来。
在这种地方既不能让孩子好好的睡,又不能让自己最重要的人得到幸福,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司马眺望着薄桃色的天空想着。
公园旁电线杆上的乌鸦发出独特的叫声。
看来今天也是个好天气。
那个男人……司马心想。
桐原……会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迎接今天的早晨呢?
分手之后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有人可以温热他那冰冷的指尖吗?他还是过着不眠的夜吗?
司马老是挂念着这些事。
现在的他极想见桐原一面。
进入了十二月中旬,街上充满了圣诞色彩。
还是平常回到办公室的时间,黄昏的街道上已经满溢着人潮。
桐原漫步在银座的街上眺望着各式各样圣诞风情的玻璃橱窗。
桐原的老家和入赘家都是佛教徒,不过看到这些圣诞装饰,会觉得基督教的圣诞节也挺不错。
何况现在的圣诞节已经排除掉许多宗教的色彩而成了一般的节庆,看着来往行人手上拿着各式各样包装的礼物,桐原觉得自己好象也稍微沾染到一点喜气。
昨晚夜宿小房间的桐原睡过头,今天一早醒来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他慌忙起来打了电话到部里,找了一个生病的牵强理由。
不过接电话的人却没对桐原的借口有微词,还说不舒服的话就在家里休息之类安慰的话后挂断电话。
不知道他是打从心底这么想,还是因为看桐原都过了中午十二点才来请假而故意出言嘲讽。
之后慌忙换上西装,搭上日比谷线后桐原不禁心想,假都已经请了何必一定要去上班?自己休假一天应该不会对工作上有什么妨碍吧!
反正现在并不是太忙碌的时间,请假一天应该无妨。而且,如果现在去上班的话,还要找一堆理由来说明迟到实在太麻烦了。后来桐原还是坐过了霞关。
就算自己不在也会有人代班吧!
想到这里,他觉得肩头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等到了银座,桐原又打了一通电话告知自己今天真的很不舒服无法去上班。
这还是他入部以来第一次跷班。
不过,打过电话后心情豁然变得开朗起来。中午他悠哉地吃了一碗天妇罗面,然后就在附近闲逛。
接着走进书店,花了快两个小时物色书籍。买好了所要的书后,他又走进一家咖啡厅悠闲地喝起下午茶。
没想到毫无束缚,能够自在享受时间的感觉是如此愉快。
心情轻松的桐原透过玻璃窗眺望着路上行走的人群。
虽然已经是十二月,但是因为还不到最冷的时候,所以大部分的人都还穿著短外套。
或许是因为银座的关系,街上的男女穿著都相当入时,让桐原看得目不暇给。
看着人笑谈行走的模样也挺有趣。
两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坐在桐原隔壁桌位,从纸袋里拿出刚买来的东西兴奋地讨论着。
看到那充满圣诞风味的包装,桐原猜想大概是要送给男朋友吧!
「你觉得他看到之后会是什么表情?」
淡茶色鬈发的女孩问着同伴。
浅粉红色的复古外套相当适合她。桐原不禁心想。
她妆化比较浓,眼眶周围的颜色似乎有点突兀。
但是,看着这个细心装扮自己的女孩,想到她那想让自己变得更漂亮的心情,桐原莫名地觉得她好可爱。
「他一定会很高兴啊!撇开自我满足不说,馈赠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有着及肩直发的女孩摇晃着她细心涂上蔻丹的指尖。
不经意倾听着女孩聊天的桐原有点会心的感觉。
他好久没有那种听了谁的话之后,会在心中浮起一股温暖的感觉。
看到女孩们手上包装精美的礼物,他也好想象这样把一个细心包装的礼物送给某人。
那精致而美丽的包装中,蕴藏了比礼物还要有价值的温暖啊,桐原想着想着不禁羡慕起来。
他沉思片刻,站起来结完帐后走回刚才那家书店。
他走向儿童书的书柜,拿起刚才来时就注意到的书。
那封面用特殊的笔触画着一个站在星星上的少年和一朵玫瑰,是《小王子》。
一旁还摆着如马克杯等小王子的相关产品。
桐原拿起书翻了几页,又再看了封面之后拿到柜台结帐。
那是桐原小时候曾经读过的书,至今印象还非常深刻。
原本是父母买给哥哥的书,结果天生好动的哥哥偏偏不喜欢看书,于是顺理成章地就由桐原接收了。
他明明相当喜欢这本书,却在曾几何时忘了它的存在。
「请问一下……能不能代为包装呢?」
桐原询问店员。
「需要圣诞节用的包装吗?」
年轻的男店员亲切回问。
「麻烦你了。」
桐原笑着点头。
店员用有可爱圣诞老人图样的包装纸把书包好之后,在贴上附有金色蝴蝶结的金钟。
桐原谢过之后,提着纸袋走出书店。
他接着走到百货公司的儿童玩具楼层。
在花了相当长的时间逛了好几圈之后,桐原选了一只粉红色的小兔子。
他喜欢那种毛茸茸的感觉以及背上的那对天使翅膀。
拿在手里那种柔软的触感相信也不会伤到小孩子的皮肤。
「能不能请妳帮我用圣诞节的包装?」
桐原递出玩偶向女店员询问。
「最好是用给女孩子的包装纸……」
店员微笑点头接过。
桐原满足地看着那包装在粉红色的不织布袋中,那只可爱的有翅小兔。
这些年龄层较高的礼物,对于他想赠送的两个对象而言或许都有一点难懂。
特别是小王子,连大人也没有几个人看过。
就是桐原自己也不是完全了解书中所要表达的含意。
但是,等他们再长大一点,如果这些东西还留在他们身边的话,应该会慢慢了解吧!
即使到时候桐原已经不在身边,馈赠礼物时的心情仍然能够传达给他们知道。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交到他们手上,但是桐原很想把这些礼物,送给那两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司马的儿子和弥生的女儿。
《完》
Powered by Discuz! X2.5
© 2001-2012 Comsenz I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