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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的转会市场格局，是和别处联赛不同的：都是明码标价的各支球队，球队里面预备着新C罗和新梅西，可以随时卖出天价。指挥完比赛的教练，傍午傍晚比赛结束，每每花2000万欧元，买一唐零，——这是两年多年前的事，现在每唐要跌到400万，——靠比赛场边坐着，冷冷的数着唐零的数据表；倘肯多花1500万，便可以买一卡罗尔，做援助弱旅的租借物了，如果出到5000万，那就能买一托雷斯，但这些顾客，多是中下游球队经理，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传统豪门经理，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C要梅，慢慢地谈判。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欧洲某著名黑点里当杂役，主席说，我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豪门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中下游球队，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球员在场上试训，看过到底有没有两把刷子，又亲看将球员进行体检，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卖给他们水货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主席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接受报价的一种无聊职务了。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谈判桌前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主席是一副凶脸孔，经理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曼奇尼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曼奇尼是初入市场而自称豪门的唯一一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金色的乱发。看上去的虽然是豪门经理，可是又无底蕴，似乎五十多年没有冠军，更没有欧冠。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豪门底蕴，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曼，别人便从虎扑上的“曼联曼城曼奇尼”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曼奇尼。曼奇尼一到店，所有谈判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曼奇尼，你的球队又输给荷甲冠军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来一纳斯里，要一个萨维奇。”便排出5000万大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在欧冠输球了了！”曼奇尼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被阿贾克斯进了球，吊着打。”曼奇尼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平局不能算输……平局！……打平荷甲冠军，能算输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拉玛西亚”，什么“干爹”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曼奇尼原来也踢过球，但终于没有冠军，又不会执教；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踢球时威名犹在，便替人家当个教练，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推脱责任。坐不到几天，便连球队大佬和新人，一齐得罪。如是几次，叫他执教的人也没有了。曼奇尼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曼奇尼的名字。
曼奇尼看完纳斯里的训练，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曼奇尼，你当真会执教么？”曼奇尼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个欧冠冠军也捞不到呢？”曼奇尼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裁判纱布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主席是决不责备的。而且主席见了曼奇尼，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曼奇尼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看过球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看过球，……我便考你一考。破拉玛西亚的控球，怎样破？”我想，大颗粒屎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曼奇尼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会破罢？……我教给你，记着！这控球流破法应该记着。将来做教练的时候，写账要用。”我暗想我和教练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球队也很少能碰上拉玛西亚；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门前摆大巴加上武皇神技么？”曼奇尼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大巴有9527种摆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曼奇尼刚削好铅笔，想在战术板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英超几个升班马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曼奇尼。他便租给他们萨维奇和阿德巴约，一人一个。升班马租到球星，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替补阵容。曼奇尼着了慌，拉上帘子将替补席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哲科，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升班马都在笑声里走散了。曼奇尼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主席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曼奇尼长久没有来了。还欠6000万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看球员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下课了。”主席说，“哦！”“他总仍旧是输。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输给曼联了。曼联，输得的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是推卸责任，后来是被巴神揍，揍了大半夜，再被董事会解雇。”“后来呢？”“后来下课了。”“下课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执教女足去了。”主席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节礼日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圣诞；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来一罗德维尔。”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曼奇尼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瓶蓝月亮，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来一纳斯塔西奇。”主席也伸出头去，一面说，“曼奇尼么？你还欠6000万呢！”曼奇尼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球员要好。”主席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曼奇尼，你又输球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输，怎么会下课？”曼奇尼低声说道，“球员造反，造，反……”他的眼色，很像恳求主席，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主席都笑了。我取了球员资料，拿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2000万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身石油，原来他便用这些石油换来的钱。不一会，他看完球员，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曼奇尼。到了圣诞，主席取下粉板说，“曼奇尼还欠6000万呢！”到第二年的圣诞，又说”，曼奇尼还欠十6000万呢！”到新年可是没有说，再到情人节也没有看见他。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曼奇尼的确执教女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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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11 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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