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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CUGL].eyeS` 于 2013-4-1 15:56 编辑
董存瑞之那年十八
窗外小鸟啁啾,阳光轻柔,董存瑞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翻了十几个身之后终于想起来是因为一直没有听到闹钟的声音。想到闹钟没开,董存瑞才记起原来自己已经不用起早上学了,高考早已考完许多天,今天正好是发榜的日子。
趔趔趄趄地起身刷牙洗漱,头疼欲裂,醒来之前好像刚做了一个战火纷飞的梦,但一点儿细节也记不得了。
家里没有人,桌上摆着一份早点,董存瑞就着咸菜几口啃完了馒头,一仰脖把粥倒进喉咙,接着就细心地在穿衣镜前整理起自己的行头,微旧然而浆洗得十分干净的白衬衣、黑色中山装式校服、黑皮鞋,直到镜子里出现了一个英挺干净的新派学生样子,董存瑞才满意地抻抻衣角,骑上单车去看榜。他对自己的成绩很有自信,并不像有些同学那样在发榜前几天就寝食难安。
县立师范学校门口早已聚集了无数学生和看热闹的好事者,人头攒动,有人强自镇定挤进去看榜,过了半晌一脸死灰地从人群中抽身出来,倒好像是被挤牙膏似的挤出来一样,两眼发直往外走,也没人敢与他攀谈;有人则笑逐颜开,自感是文曲星下凡,脚下都迈起了方步。董存瑞手心里也有点冒汗,但还不等他走进人群,早有许多同学朝他一哄而来,一面高叫:“探花来了!探花来了!”,一面纷纷向他道喜。有一个看热闹的长胡子老头朝他一竖大拇指,赞道:“好小子,今年可以去北平城里当一个太学生了!”旁边一个年轻学生嘲笑那个老头子道:“现在又不是清朝,人家是大学生不是太学生!”老头子一翻眼珠:“那尔等小子怎么又称他为探花?”学生一时语塞,憋得面红耳赤。
董存瑞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仍然喜得心花怒放,梦想了许久的北平的高等学府,眼看就要被自己这个小县城里出来的学生敲开大门,将来能在胡适之、林语堂、梁漱溟等等灿若繁星的一干名教授的课堂上学习,毕业后不但留在国内有大好前程,更有可能去欧美先进之邦留学进修,美满坦荡的人生之途仿佛已铺在自己脚下,专等自己一步步走去。虽然心里十分激动,董存瑞仍然在周围学生们羡慕崇拜的目光中往红榜走去,人群在他面前自动向两边分开如同摩西面前的红海。
他先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列在第三名的位置,端详陶醉了一会儿,然后往下一行行看去,看了一遍没有看到他期望的另一个名字;又仔仔细细来回看了几遍没有看见,心下十分诧异慌张起来,连忙拉住身边一个熟悉的同学问:刘富兰同学呢?她的名字怎么没有上榜?那个同学也诧异了一下,说:“没道理啊,她的成绩在班上仅次于你,不可能上不了榜啊,难道是考试没发挥好?”董存瑞无暇多说,推开人群跨上单车一路往刘富兰家骑去。
自行车在青石板路上颠簸而行,路过流水潺潺的小桥,路过古色古香的县城街道,路过打小就认识他的街坊邻居们的屋檐下,这一路上的小城风景在远来的游人眼里韵味非凡,十足令人驻足赞叹,但在董存瑞眼里早已看得生厌了。他早就知道他的人生不属于这个一成不变的小县城,就像那些举国知名的大人物们一样,小城只是他人生的短暂起点,外面的无限世界、无限舞台才是他一展身手的地方,他的未来有无限的挑战与可能,只待年轻的他去逐一探索与征服,考上大学只不过是这一系列伟大倳件的第一个环节罢了。
他在刘富兰家门前刹住了车,砰砰地敲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旧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刘富兰出现在他的面前,还是那般清丽的面庞,一头秀发却不像往常那样梳得整整齐齐,眼眶通红好像刚哭过一场。董存瑞望着心上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在门前默默站了半晌,董存瑞才开口说:
“小兰,你这次考试没考好吗?不过没关系的,等明年再好好考,一定能考上北平的学校!”
小兰的眼泪又从灵秀的大眼睛里汩汩流了出来,她说:“对不起,存瑞哥,我不想念大学了,我没有这个命。”
“你那么聪明颖悟,你不配念大学还有谁配?!不要说傻话,你只是发挥失常了,明年好好发挥就一定没有问题!”
“不行,我明年不考了,我爸今年生病了挣不了钱,我两个弟弟又还小,家里的事情我得出力。下个月我就要去厂里做工,顶替爸爸的职务,工作挺轻松的。”小兰轻声说。
董存瑞呆住了,这和他们之前无数次预想的未来不一样啊,怎么会这样?两个人不知在放学后的教室里、操场边、一同回家的路上畅谈过多少次对未来的期许,两人都十分向往北平的高等学府,向往在梁实秋、周作人、老舍等名家的文章里一次次读到的那个既有稳重大气又有市井百态的旧皇城,更向往两个人将会一同渡过的美好人生。人们在年轻的时候总会许下各式各样的海誓山盟,而董存瑞和刘富兰两人的海誓山盟比任何人的都更甜蜜更动听,世上再也找不到一对如此年轻纯洁又怀着大好梦想的年轻情侣了。
刘富兰突然一下扑进了董存瑞的怀里,瑟瑟发抖,但坚定地把嘴唇印上了董存瑞的嘴唇,董存瑞只感到嘴唇上传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温柔触感,比他尝过的最甜的糖还要甜。他刚想伸手去怀抱自己的女伴,她却一下子又挣开了,对他说:“忘了我吧,以后在北平好好念书,找个大城市的漂亮老婆。”说完一边哭一边使出全身力气关上了门。而董存瑞还没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还没从那温柔触感中清醒过来,然而无论他再怎么敲门,门也没有再开了。
当董存瑞终于推着单车离开时,刘富兰正趴在书桌上痛哭,她没有告诉他,自己写完语文卷子故意没有署名,因此才落了榜。而董存瑞在回家的路上,心情十分复杂,也许对于这个男青年来说,那个初吻使得他过于飘飘欲仙而降不到地面来了,今天刘富兰说的那一番话并没有在他脑海里造成太严重的影响。而且,明天再去她家,也许就可以劝说她回心转意,明年再去参加高考;大不了我毕业以后就来迎娶她,把她接到北平去一起生活,那样不是也很完满吗? 如此这般的念头在年轻人的头脑里盘旋,中了金榜的他,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积极的期待,从没想过自己的美好人生会被什么现实的原因所打败。现实?那只是失败者用来掩饰自己无能的借口罢了。就这样,一忽儿憧憬着北平的大学生活,一忽儿担心刘富兰不肯重考怎么办,一忽儿又想起她头一次赐给自己的这个吻,一忽儿又在盘算明天怎样约她出来,在各种迷乱的思绪中,董存瑞沉入了梦乡。
感觉有人在推搡自己,董存瑞的意识迷迷糊糊地从深渊中往上浮,不知浮了多久,终于浮出了水面,他醒来了。醒来以后才听到不远处有隆隆的炮声,大地在微微的颤抖,而这样强烈的炮响声对于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了,完全不会影响到睡眠,只是今天醒来感觉头疼欲裂,不知怎么回事。这时先前摇晃他的人在他脸上重重地的扇了一巴掌,他才完全清醒了。
站在面前的原来是排长。排长劈头骂他:“你怎么回事?军号响了多少声了你还不起?!再过一小时我们就要发起攻打隆化的总攻了,你是全连的爆破组组长,你还不快起来做好准备工作,搞什么玩意?”
这时就像往常一样,所有的力量回到了董存瑞身上,他又是那个全连敬仰的爆破英雄了。他一骨碌下床,几下子穿戴齐整还不忘叠好了豆腐块,大步流星走到了他应该在的位置——爆破小组列队面前,先向组员们表示了一下歉意,然后言简意赅地重复了一遍今天的任务和注意事项。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董存瑞总觉得自己跟平常有些什么不同,但又想不起来是哪里不同。在出发之前,他向组员们最后说了一番话,想鼓励一下大家的士气:
“同志们,按原定计划行事,我们一定能帮助攻坚部队拿下隆化城!全国马上就要解放了,蒋家王朝就要被打倒了,到时候我们每个人回家都有田种,以后再也没有炮火和敌人,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安安稳稳地娶媳妇过日子了!”
战士们听到娶媳妇的话,哄堂笑了。有个小战士对他说:“组长,听说你以前念过学堂呢,等到全国解放了,你是不是可以去考北平的大学啊?”另一个战士迟疑地说:“北平的大学?那要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才能去读的啊.....”更多战士则起哄道:“那有什么难的,全国我们都要打下来了,考个大学堂还能比解放全国难?我们组长肯定能行!”董存瑞听到这话,不好意思地笑了,抿了抿嘴唇。
轰然似有一股电流通过他的全身,他又想起了嘴唇上的那轻柔甜蜜的触感,似乎是一个梦,不对,这个触感比梦真实很多。他拼命回想,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昨晚做过一个什么梦,直到在拔营出发的时候迎面遇见了卫生员刘富兰。刘富兰担忧地看着他,两只大眼睛似乎有点儿雾蒙蒙的,想说什么话却又没说出来。
董存瑞笑了,对她说:“小兰,仗打完我们就可以去考大学了。”刘富兰狠狠地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你要保重。”
部队计划在凌晨4点20发动总攻,黎明前的一刻总是敌人生理上最为疲倦和心理上最为没有戒备的时刻。然而董存瑞今天似乎也很疲惫,他的步子好像踩在棉花上,不像往常那样坚定有力、总是引导着组员们一往无前。行军路上悄无声息,四下里一片漆黑,而董存瑞总觉得自己现在正在做梦,梦醒了自己会在另一个地方,那里有大好的前程在等着他,有北平的高等学府和温柔的刘富兰在等着他,那里没有炮火也没有敌人。
虽然前后都有无数的同志相伴,董存瑞却感觉自己像是在黑夜里踽踽独行。他渴望天赶快亮起来,好证明究竟哪一个才是梦,然而通往战场的这段路似乎无限的长,没有尽头,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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