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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章走在一片绿色的大道上,前方便是一座了不起的大城。此时官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扬起的黄色尘土遮盖住半个天空。此时正是夏天,骄阳下汗水蒸腾,和着马匹的气味、满天的灰尘、车轴吱呀吱呀的声响,叫人不能呼吸难以清净。打尖时小二说道,不远处另有一条小道,盘旋通往山上再迤逦绕过城池,此路只有附近拾柴的农夫晓得,再偶有出门踏青的官家富眷,此外人迹罕至,近乎于荒置。
阎章想避开这汹涌的人群。出门来这数月里,他已见过无数的城池,见识过许多伟岸的城门。此时正是天下承平,初次出门时的新奇与喜悦早已被那如织的人群和车马抹煞得干干净净。阎章道一声谢,仔细背负起那柄宝剑,寻到小道的入口便折身而入。
阎章出门前,新近接任掌舵的师傅将四位徒弟招到近前,让他们往四个方向递送前任掌门驾鹤西去的消息。并每人带上一件教派的宝物以示身份。证明身份一封师傅亲笔的文书即可,宝物随身则有不同的意义。师傅虽初登宝座掌领四方教众,但也已年逾古稀,恐不久就会追随师兄而去。这四人中必有一人,将接过师傅的衣钵,担负起中兴的大任。
大师兄为人敦厚公道,深得众人爱戴,但总也放不下入门前内心中尘俗的清扰。师傅赠以一柄青丝拂尘;二师兄心思细密,精于算计,但难免过于精细而失之果断,师傅赠以青玉葫芦盛之烈酒;三师兄粗犷不羁,蔑视清规戒律但又天赋惊人,师傅赠以金玉算盘;四人中阎章年岁最小,年幼时便已追随于师傅近旁,从未出过教门一步,就如一张白纸般尚无墨点著于其间,师傅赠之以创教的宝剑。此剑乃祖师祖当年创教时所执,百年间已见证过血雨腥风无数,识得人间百态。
阎章行走在绿色的小道上,四面是密匝的灰色树干并排成的绿色城墙。越往前去小道便越不成其为小道,阎章已然是在一片苍茫的绿色中行走。山里总是比外面慢上半个季节,虽是仲夏,热风被树林层层滤过后轻拂在面上,阎章心里感到说不出的畅快。少年心性渐起,眼见不远处一颗葱茏大树,层叠的绿叶如华盖一般遮住天空。阎章心喜,攀援而上,那葱茏的绿叶筛过那似火的骄阳,金色的光芒在绿色上反光后星星点点洒遍阎章全身。阎章在树冠之上望向四周,绿色的波涛随风涌动,无穷无际。此时阎章才感到早已又累又乏,在这葱茏里找到一处舒适的所在,躺下便睡了过去。
黄昏时阎章被树下的喊叫声吵醒,似是一女子的尖叫声,爬到低处才看见不远处一女子正在徒劳呼喊,衣衫已被扯破,露出红色的肚兜和雪白的背颈。一恶汉紧随其后,全不似故事里说的那样凶神恶煞,虽是如此,那面貌却怎么也看不真切,两人追逐而至,就在阎章所在的树下终于是将那女子拿下了。
女子不断哀求,眉目间真真切切地满是惊恐,声音错乱因惊慌害怕而不明其意。两手徒劳抵挡,衣衫一片片被那恶汉扯下。女子躺倒在地,双足不住地抵踏,那恶汉抓住空子,扳住双脚,慌乱地俯下身去。
阎章此时心中寒冷,身上却热得发烫。事实眼前历历在目,此时若不出手相救,女子的清白就要在眼皮底下被玷污了。心中如此所想,可脚下却不能移动一分。手心里攒出了热汗,额头上淌下的却是冷的。出门时师傅曾经叮嘱过不要好胜逞强,可是也嘱咐过如路遇到不平定需拔刀相助。道与义,不正是教派的宗旨所在?!祖师祖正是凭此二字以一身一剑立身于江湖!可虽是如此,阎章心中依旧摇摆不定,背上的宝剑早已移到手中,拇指直抵护柄,那宝剑仿佛已通人意,兀自在剑鞘中抖个不停,只待阎章一意之决,便要化作金鸣之声天地之气,取那歹贼首级,匡扶正义。
可阎章依然没有动手,树下那女子已经放弃抵抗,木然任由那恶汉在身上起伏。阎章心乱如麻。既然已被侮了清白不如就罢了吧!若是这女子获救之后又要来乞一死以正清白岂不是两条性命?那恶汉如此胆大妄为莫非不远处还埋伏了人手?要说这剑趁高处出手之势定能取其性命,可万一失手哪又如何是好?或许不露行藏那女子虽被侮辱但总能苟得一条性命在……
阎章心慌意乱之际树下之事已毕,汉子穿起衣衫,却还不走,想了又想,从怀里丢出一条锁链,示意女子系在脖颈。女子抽泣良久,几欲寻死,可四周并无尖锐之物也无河流,更有恶汉环伺,又怎么死得?捱了良久,在夕阳低垂大地即将隐没于黑暗之际终于带上锁链,赤身裸体随那汉子牵着踉跄去了。阎章手中宝剑的铿锵嗡鸣之声就此而息。
阎章走在路上,再对那仲夏林间的景致不问不闻。黎明时天边被映红的云彩与晚间火烧般的晚霞与往日并无不同,林间鸟雀欢唱和风吹低林梢的声音与昨日也别无二致,但阎章与全然不同,十数年的清修生活与师傅的教诲被那件事击得粉碎。他只盼这是一场噩梦,实际并未发生。可宝剑在剑鞘中跳动的触感在掌心依旧清晰可辨。他又盼这场丑事仅有这三人知晓,可这也挨不过心头那挥之不去的羞愧和愤怒,就像火苗生长,遇风便要燃烧起来。“有辱师门”四个字死死压在心上。
可不知为何,阎章心里又感到莫名的欢喜,女子无谓挣扎时那分野性尽然让他心中陶醉颤抖,若换做是我在她身上,一面自由驰骋一面近近欣赏女子那愤怒、羞愧而又无助的神情该是何等美事!若是在她体内前前后后掌控大局,将女子心态反转又该是何等的振奋。那女子的体香,平躺于草地上时柔软身体的明暗分明,无不让他心旌神往。强大者掌控弱者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可师门教诲重回脑海,这两者来回搏斗,心旌摇晃,始不可终。
如此浑噩僵尸般行走了三日,天上开始下起瓢泼大雨,这雨仿佛不愿停歇,连下数十日之久。当阎章站在泥泞中望向分舵所在的城池的城门,无数的灾民正洪水般涌向城去。
水灾之后接踵而至的是瘟疫。城中已堆起了层叠的尸首。大雨之后又是连绵的艳阳高照,满城都充满腐尸的气味,官兵掩埋尸体的速度远不及人瘟发作倒毙的速度。城里已多日不闻狗吠,反倒是城外的野狗一只只膘肥体壮,成群结队游荡于百余里内空荡的荒野。城中粮草已经无多,即使官府尽心救灾,还是抵不过仍不断涌入的灾民。将城中的粥场设到城外,汹涌的灾民才又退出城去。
这些日子里阎章里里外外四处奔走,起初时还是想要忘记那件事,到后头则发现若是多救得一人,那“有辱师门”四个字就能多抹去一分。只是人命岂是那么那么好救?阎章略通丹药,眼见着被丹药救回一口气的人,又死在去往粥场的路上。那些瘦到一条条肋骨清晰可见、但腿又肿涨到透明发亮的人又哪里是靠几粒药丸就能活得下来。但,终归救得一时是一时,阎章愈发的忙碌,城外那片灾民自发聚集,官府都不愿去的棚区时常可见阎章的身影,若是时间暗了,阎章也索性就住在哪里不再回城。一待天明即开始新的诊疗。这日傍晚阎章施用针灸救醒一位农妇,又将干粮偷偷分了些,妇人感激不尽,将全家容身的草棚芦席让与阎章。
夜间阎章依稀听到声响,草棚外农妇二人正在说话。那妇人道:明日我就和小丫去了,你拿了钱就走,千万莫回头,一旦回头,只怕再也坚持不住。那男人沉默良久道:就依你。妇人又道:只望你们能捱过冬天。半晌无话,那妇人又道:明日里,我会让小丫走在前头,让她少受点罪,今天这位先生施舍的干粮,就让她和柱子早上分了吃,喂得饱些将来即使做了鬼,也不至太过恨我。男人无话。妇人啜泣了片刻,又道:我只盼你们能熬过冬天,将来年景好了,你将我的牌位放进你家的祠堂,也不枉我一生。男人无声,又是良久无话。半晌,妇人才叮嘱道:柱子若是问起,你就说妈妈和妹妹投奔别人去了,那家人有钱有粮,要出门远行缺个下人,妈妈带妹妹去了帮手,既能省口饭吃还能换了银钱,给他留个念想,知道妈妈妹妹还活着。千万莫说我们是去……
阎章第二天醒来,昨夜那些话语依然萦绕心头,似梦似幻不知是真是假,而那一家人早已经不在了。外面人们蜂拥而去的声音提醒阎章,又是放粥的时候,尾随而去。那边早有人支起灶台,搬来了庙里焚香的铜鼎,正煮着一鼎稀粥。几个皂隶模样的人正在上下支使,不让乱了秩序。几条长龙排出百尺开外,突然鼎那边传来一阵争吵,队伍刹时就乱了。
阎章挤过去看,却见一个皂隶端着一碗粥正在呵斥一位中年男子,那男子破旧的衣服上依稀可见一些吉祥的纹印,年好时应该是个富贵人家,但此时已是虚弱不堪,时日无多了。
那皂隶道:去去去,这粥不舍与你。男子惊诧道:这位官爷,这又是为何?皂隶冷笑道:大人好大的忘性,你可记得十年前从你门前路过的小厮?不过往你庄院里多张望了两眼,就放狗来咬,这事你忘得,我可忘不得!去去,这粥不舍与你!男子埋头苦想,似是记不起来了。
皂隶又道:若是想要喝粥,也不是不行,你从我胯下钻过去,粥自然有你。
四周一片无声,都在瞅那男子如何应付。有认识的低语道,那男子确实曾是大户人家,但为人勤善,乡里多有赞誉之声,若不是如今这年景,断不会受此奚落侮辱。
男子沉默片刻,四周的人却早已等不下去鼓噪起来,叫他不要挡着大家分粥。男子终于下定决心,从皂隶那胯下钻过,从奚笑声中接过了粥碗,一口就喝的干干净净。末了还要那碗仔细舔了,一丁点汤水也不剩下。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长长吸了几口气,下定了决心,碗向地上一摔,一头就往那炙热的铜鼎撞了过去。
众人一齐惊呼一声,离得近的就伸出手去扶住铜鼎,后跟上的人却已经把手伸到鼎里捞粥,后面的人见了也一拥而上,隐约嗅到皮肉炙烧的臭味,可那鼎还是挡不住人多推搡,终于还是倾覆在地,人们又一窝蜂地俯到地上把那浸润的泥土中的几粒米塞到嘴里。等到皂隶好容易驱开人群,就连那撞鼎男子的尸身,也一并不见了。
这一年的秋天来得格外的阴冷,夏天里聚集在城外的灾民十之去了八九,也不知是去到了哪里。冬天即将来临时阎章准备动身上路,被分舵的弟兄们劝下,官府里得知他要离去的消息,也纷纷来劝,写了洋溢的书信,将他救灾的事迹洋洋洒洒地记了。等到春天,受过阎章恩惠的人纷纷来城门口送别。阎章又背负起那柄师傅赠送的宝剑,踏上归途。
这一路再也没有出门时欢快的心境。往日里熙熙攘攘的官道上袅无人迹,时常一整日里也见不到一幢完整的房屋,见不到一缕炊烟。春雷响起前那满天的乌云压得阎章透不过气来,仿佛夏天里那死尸的气味仍旧一呼一吸在阎章的鼻息之间。走得多日,阎章又踏上了那条小道。
山里的季节总是比外面要晚上半季。山外已是花开时节此时山里方才融雪,冬天里被大雪压倒的枯木横亘在道前。冷风吹起无限的凄凉。路边正在融化的雪堆里树着一只骨肉俱在的人手,那是头年躲到山里没能熬过冬天的苦命的人。阎章越是走着,越是感觉沉重。去年夏天那个傍晚本已在心头淡忘了,此刻有辱师门四个字复又压上心头,那女子鲜活的肉身也重返心间。虽然背囊里还有官家褒奖的书信,临别时城民们依依相送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可越是离得近了,心里越是忐忑越是不安,越是激动越是期盼。隐隐中阎章觉得有种宿命的东西就在前方等待,这宿命从他踏上离开山门的那一刻就与之如影随形。
依稀走到那日事发之地时,树林里突然传出了声响。阎章抢在前面,又爬上了那棵大树,此时树上光秃秃的没有一片树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那声响越来越大,远远就看到亮光穿透树林里的薄雾传来,当头的是一辆马车和几个伺候左右的杂役。来到树下便忙着升起火来,在树桠上挂起灯笼,扫除了地上的积雪。后面跟上的侍女细细铺上干草,再盖上毛皮,焚起香炉。陆陆续续十几乘轿子鱼贯而来,下来一些蒙住眼睛的女子。最后来的是一批马队,也下来了十多个的汉子,虽然面目依然模糊,但阎章依稀认出当头的那个就是那个傍晚里的男人。树下一名侍女抬头向上张望,这眼神如此熟悉,虽已不是那日里那般悲痛绝望,但也早已印记在阎章心中绝不会认错!这时背上的宝剑,又兀自在鞘中抖个不停!
女子们被解开了身上的绳索,摘去了眼罩,取出了口中的麻团,一齐呼叫挣扎哭喊起来。男人们不为所动,聚在一齐划分了次序先后,当头的那个领了一名女子,在众人的协助之下按到在地上,一条条地将身上的薄衣撕了,露出雪白的身躯不停挣扎,阎章从上望下去一切尽览无余。正是融雪时节,那女子冻得发抖,声音仿佛也僵在哪里叮当落下,而四周的火烧的正旺!男子不疾不徐,远不似上次那般慌张,极其享受又张弛有度,显然这样的事情早已经历过几百回,渐渐地女子不哭了,任凭身体随男子的节奏带动,虽未刻意迎合,但双腿亦有环抱男人之势。那伙人侍立一旁,喘息声枯枝燃烧时的噼啪声混为一处。
第一名事毕后自有侍女给女子裹上衣物。脖颈上照例带上了锁链,由侍女牵着侍立一旁,第二名男子领了女人也依法办理,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女人们开始时价天的哭喊声此刻也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个时不再有任何叫喊,只是默默地顺从,默默地躺下,任由男子玩弄。待到最后一名女子被裹上衣物带上锁链,杂役们又开始了第二轮,依旧是划分了次序,在那排戴锁链的女人面前笑嘻嘻地挑选,选中了就拖着锁链那头带到这边,被选中的女人没有再反抗的,任由杂役们再次玩弄。终于最后一名杂役也尽兴起身,那当头的男子走到中央,喝令杂役们排成一行,那先前的十多人又聚在一处,划分了次序,杂役里有明白过来的,抢着想要逃走,却不知何时被挑灯的侍女拔出刀剑挡住了去路,开始了第三轮。
师傅在三年后同样驾鹤西去。师傅走的比较匆忙,未能指定传人。入殓之后教派就陷入到权利的争斗之中。年龄最小的阎章最后抢到了掌教的宝座。他先是依附于二师兄借三师兄之手斗掉了大师兄,又在二师兄与三师兄之间离间挑唆,设下圈套让鲁莽的三师兄中计。最后他联合外教的势力,借天下群豪之手,抖落了二师兄斗掉大师兄的阴谋和三师兄死于二师兄之手的事实。哪天在大厅之上,阎章手执宝剑,势要当场以创教之剑斩下二师兄头颅以正帮规。但那宝剑终于是没有拔出,此后也再也无人见到过宝剑出鞘。当上掌教的阎章内外整顿,教令严明,对待敌人心狠手辣,对内又赏罚分明,待到阎章七十寿宴之后,教派已经是整个江湖中最大的势力。阎章走在山上,向他致敬的弟子们无一不是发自内心真心诚意。可这时的阎章觉得已经累了,他创下的基业可供教派兴盛百年,他确立下的继承人可让教派至少稳定二十载,可这时他已经累了,寿宴之后他就立即传位,他破例没有将创教的宝剑传给后人,依旧自己背负着,携一童子四处云游去了。
某一日阎章走在大道上,大道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走到一处却突然一个人影也不能见到,不多远另一条大道从旁里斜着出去,阎章认出这正是当年他折身而入的那条小道,这许多年过去非但没有荒废,反而成了如今这般摸样。阎章驱童子同入,行不多久就见到山边建起了一座城池,来往人群络绎不绝,这时天色已近黄昏,城里一同亮起了灯火,与另一边的晚霞遥相呼应。城市的一侧建有一座建城人的祠堂,里面有一尊等身的塑像,塑像立起的年岁已久,已不大能认出面目的相貌,但那身形阎章却永不会忘记,就像那双向上望去的眼睛。出得祠堂,门口是一棵参天的大树,建城时伐去了大多的树木,却唯独留下了这一棵。阎章唤来童子,让他攀登上去,把看到的告诉他,又唤童子下来,将宝剑背负与童子身上。童子少年心性已起,爬到最高处,远远望去,夜来临时的第一颗星辰已经在西天升起,这座城池的尽头一直蜿蜒到山边才再也望不见,即使是夜色来临,繁华的街市上依旧人来人往,城市里的灯笼火烛在欢歌笑语中飘荡,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少年兴起,豪气充盈胸臆,一时忘乎所以破戒挥手从背后拔出宝剑,却惊讶地发现那宝剑只存在了一刻,剑身在夜空中只存在了一短短一霎,就哗啦碎成了千片万片,恰时城里燃起了焰火,那宝剑碎片的反光就像那天边焰火的流光,惊心动魄的拖曳过璀璨光华之后便化作了尘土,化作了历史,连同这教派百年的秘密,再也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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